張居正:“到這個時候了,臣等的意思也該跟王爺說明白了。嚴黨把持朝政二十多年,其實早已是土崩魚爛。之所以能夠維持,全靠逢迎聖意。宮裏需求無厭,他們又層層貪剝,才落下這麼大的虧空。王爺本知道,他們這一次想在浙江改稻為桑也是為了補虧空想出的法子。但這麼大的事,連胡宗憲都知道一年內絕不可施行。可他們等不得,底下的人又認準了是個發財的機會,才竟然幹出了毀堤淹田這般傷天害理的事。反正剜的是百姓的肉,其實剜的也就是我大明朝的肉,來補他們的瘡!這麼明白的事,朝廷上下竟然視若無睹!好不容易出了個胡宗憲苦心孤詣出來說話,其實也是為了他們好,他們都視若仇讎!連一個胡宗憲都容不下,這也是他們的氣數盡了。王爺,長痛不如短痛,這一次幹脆讓浙江亂了,就當作我大明朝身上爛了一塊肉!這塊肉一爛,嚴黨那個膿瘡也就是該擠的時候了!”

真是振聾發聵!裕王被張居正這一番話說得臉上也漸漸現出了潮紅,怔怔地站在那裏:“徐閣老和高拱都是這麼看嗎?”

張居正:“這是臣等一致的看法。”

裕王又望向了譚綸:“子理,你怎麼想?”

譚綸也站了起來:“是大謀略!隻是苦了浙江的百姓。”說到這裏,譚綸的目光顯然從臥室那道門的方向看見了什麼,便停住了話,低下了頭。

張居正也看見了,連忙站了起來,低下了頭。

兩人幾乎是同時:“王妃。”

裕王這才看見,李妃抱著世子走出來了。

裕王:“正議事呢,你又抱著世子出來幹什麼?”

李妃似乎永遠是那副麵若春風的樣子,但這時眉眼中卻顯著肅穆,將世子往裕王麵前一送:“不幹什麼,就讓你抱抱世子。”

裕王顯得有些厭煩,又不得不把孩子接了過來:“到底是幹什麼?”

李妃:“就想問問王爺,你現在有幾個兒子?”

裕王:“有什麼就直說吧。”

李妃卻顯得有些固執:“臣妾要王爺答我這句話。”

裕王:“明知故問,誰不知道我就這一個兒子。”

李妃:“臣妾鬥膽要說了,王爺這話又對又不對。”

對李妃其人,張居正和譚綸包括這時沒來的徐階、高拱都心存著幾分敬重,知道她雖然是個女流,卻往往能往大處想,而且見識過人。這時見她這般行為,這幾句問話,就知道她又有什麼驚人之語了,不覺都抬起了頭,望向她。

李妃正顏望著他們:“剛才你們說的話我在裏麵都聽到了。大勢所然,有些事本不是一時就能辦好的。但有一條永遠不能忘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王爺是皇儲,接下來王爺手裏抱著的世子是皇儲。念在這一條,你們也得往遠處想,要給王爺和世子留一個得民心的天下。”

這話一說,不隻是張居正和譚綸,就連裕王也肅然起來。

李妃接著說道:“我剛才說王爺說得對,指的就是這個。冒昧說王爺說得不對,指的也是這個。王爺是皇儲,也就是將來的皇上,大明朝所有的百姓都是你的子民,將來還是世子的子民。哪有看著子民受難,君父卻袖手旁觀的!胡宗憲尚且知道愛惜自己任地的百姓,王爺,還有你們,難道連個胡宗憲也不如嗎?”

張居正和譚綸這時都望向了裕王,三個人相視的目光中都同時顯出了男人那種特有的慚愧又帶些尷尬的神色。

李妃不看他們,繼續說道:“大明朝不是他們嚴家的大明朝,更不是他們底下那些貪官豪強的大明朝,他們可以魚肉百姓,王爺,還有你們這些忠臣,你們不能視若無睹。”

“天地有正氣!”張居正激動地接言了,“王妃的正論讓臣等慚愧。浙江的大局雖然已經無法挽回,但對那些受災百姓,臣等確實應該爭一分是一分。民心不可失!”

裕王這時把世子遞還給李妃,深望了她一眼,接著轉問譚綸:“子理,你在浙江有些日子了,你想想,怎麼樣才能幫著胡宗憲,讓那些受災的百姓少點苦難?”

譚綸想了想:“我能幫的也就一條,盡力讓官府和那些絲綢大戶不要借著災情把百姓們的土地都賤買了去,但這就必須要有糧食讓他們度過災年。臣在來京的時候曾和胡宗憲商議過,萬一朝廷調不出糧食,臣就陪他到應天找趙貞吉借糧。”

“這個法子可行。”裕王立刻肯定,“趙貞吉是應天巡撫,跟胡宗憲有深交,找他借些糧應該能借到。”

譚綸:“可就算能借些糧也不一定能阻止那些人兼並土地。現在胡宗憲不再兼任浙江巡撫了,民事歸鄭泌昌管,要是新任的杭州知府和淳安建德的知縣仍是他們的人,有糧也到不了百姓的手裏。”

裕王立刻轉問張居正:“新任杭州知府是誰,定了沒有?”

張居正:“他們早定了,是嚴世蕃的門生,翰林院的編修高翰文。”

裕王:“是不是上一科的探花那個以理學後進自居的高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