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蕃正在屋子中間來回走著,一邊口述;鄢懋卿則坐在書案前飛快地記錄他說的話。
嚴世蕃隻是白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門房,繼續口述道:“臣既不能上體聖憂,又不能下蘇民困。臣之罪已不可以昏聵名之,誤國誤民,其何堪封疆之任?倘蒙聖恩,準臣革去浙直總督及浙江巡撫之職,則臣不勝感激涕零之至!臣胡宗憲叩首再拜。”說完這句,他才望向那門房:“是不是胡宗憲來了?”
那門房:“回小閣老的話,是胡宗憲來了。”
嚴世蕃:“我教你說的那些話,你沒跟他說?”
門房:“小人說了,他說叫我稟報閣老,於公於私,他都應該先來看閣老。”
嚴世蕃拿起鄢懋卿記錄的辭呈一邊看,一邊對門房說:“去告訴他,就說閣老說,這裏是私邸,要是談公事明天可以到朝堂上談,內閣也可以派人到賢良祠跟他談。要是談私事,嚴府跟他胡宗憲無私可言!”
那門房有些躊躇,輕聲說道:“這樣說是不是有點太傷他……”
“傷你媽的頭!”嚴世蕃近乎咆哮地抓起書案上的硯池便向門口砸去!
那門房嚇得連忙一躲:“小人這就去說……”一邊急忙向外麵奔去。
他這一砸,弄得正在寫字的鄢懋卿沒了墨汁,幸好平時就經慣了這樣的事,不驚慌也不尷尬,喃喃地說道:“得重新磨墨了……”
嚴世蕃:“叫人來磨不就得了,這也要問?”說著,走了出去。
那門房雖躲得快,沒被嚴世蕃的硯池砸著,但也嚇得心裏怦怦直跳,趕緊回來按原來的說法回了胡宗憲的話。
胡宗憲怔怔地站在那裏,眼中浮出的滿是傷感。
那門房也有些心中不忍了,輕輕地說道:“反正明天閣老會和胡大人一起去見皇上。有什麼心裏話,明天見了麵也可以說……”
胡宗憲慢慢望著他:“多承好意……方便的話,就請再稟報閣老一聲,有些話等到明天再說恐怕就晚了。”
那門房:“好。我一定稟告。”
“告辭了。”說完這句,胡宗憲大步走出門房。
這邊嚴世蕃擋了胡宗憲駕,那邊一向篤定守靜的嚴嵩,今天晚上卻顯然有些心神不屬。
他躺在書房中間那把躺椅上,平時聽讀時閉著的那兩隻眼睛,這時仍然睜著,望著屋頂上的橫梁,像是在聽耳旁的讀書聲,又像是在出神地想著什麼。
羅龍文坐在他身旁一盞立竿燈籠下,正在讀著《道德經》第五十八章:“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邪。正複為奇,善複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久……”
聽到這裏,嚴嵩抬了抬手,羅龍文便停下了。
嚴嵩眼睛仍然望著屋頂:“你說,皇上說這段話,是不是在哪裏聽到了毀堤淹田的風聲……”
羅龍文一怔,接著答道:“應該不知道。浙江各級衙門都是我們的人,織造局市舶司那邊都是呂公公的人。他們自己做的事自己肯定不敢露出半點風聲。別的人不知道內情,又沒有證據,誰也不敢聞風傳事。”
嚴嵩:“那皇上為什麼要說這番話呢……”
“皇上要是起疑,也一定是從胡宗憲那條線捅上去的!”一聲嚷叫,嚴世蕃已大步跨了進來,“胡宗憲是跟那個譚綸從淳安回杭州後抓的馬寧遠。馬寧遠這份供狀譚綸不準就知道。他知道了也就會告訴裕王,如果皇上真聽到什麼風聲,就是這條線來的!”
嚴嵩搖了搖頭:“不會……胡汝貞平生謹慎,就是審馬寧遠也不會讓第二個人在場,更不會把供狀給譚綸看。”
嚴世蕃:“都這個時候了,你老還這麼相信他。”
嚴嵩:“不管怎麼說,胡汝貞是我一手帶著他走過來的。他的為人我比你們清楚。再說,皇上真是從裕王那兒知道了這事,高拱、張居正還有那個徐階,他們不會不知道,也不會沒動作。”說到這裏他就把著扶手要坐起來。
羅龍文連忙攙著他坐了起來。
“一切等胡汝貞來了以後,我一問也就明白了。”嚴嵩的目光望向了門外,“他這個時候也該到了。去問問門房,他來了沒有?他一到,立刻領他來見我。”
嚴世蕃:“我剛問的門房,沒來。爹,事情都昭然若揭了,你老就不要再心存舊念好不好?胡宗憲不會來了。”
嚴嵩又默了一會兒,接著肯定地說:“他一定會來……”
裕王府裏。高拱坐在這裏,張居正也坐在這裏,隻有徐階沒來。
裕王這時顯然也處於十分不安的狀態之中,一個人在屋子中間來回踱著。
“這個時候隻能以靜觀變。”高拱說道,“皇上公然點名叫譚綸一起進京,是已經把賬算到我們頭上了。在王爺見皇上以前,不能見譚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