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水:“他不找你們,你們去找他。”

何茂才:“見了他怎麼說?”

楊金水:“不是讓你們去怎麼說,而是看他怎麼說。”

鄭泌昌:“我們去吧。”

馬寧遠果然在總督衙門!

這時的他穿著一件藍色的葛布長衫,靜靜地坐在大案對麵的椅子上,大概也有好些天沒有修麵了,麵頰上本有的絡腮胡都長了出來,長短不一,那雙平時就很大的眼這時因為麵頰瘦了,就顯得更大。他把手中的一個包袱輕輕放在案麵上。

胡宗憲就坐在他對麵的大案前,兩眼微閉。兩人都不說話,那個鼓鼓囊囊的包袱擺在胡宗憲麵前的大案上,便顯得更加打眼!

“我對不起部堂。”馬寧遠還是開口了,聲音已經由嘶啞轉成喑啞,“但我對部堂這顆心還是忠的。”

胡宗憲還是微閉著眼,臉上也無任何表情。

馬寧遠:“我是個舉人出身,拔貢也拔了幾年,當時如果沒有部堂賞識,我現在頂多也就是個縣丞。我,還有我的家人,做夢也沒想到我能當到杭州知府。從那年跟著部堂修海塘,我就認準了,我這一生,生是部堂的人,死是部堂的鬼。現在我終於有個報答部堂的機會了……”說到這裏他站了起來,伸手去解案上那個包袱的布結。

包袱打開了,裏麵是一頂四品的官帽和一件四品的官服。

馬寧遠雙手捧起那個敞開的包袱:“這個前程是部堂給我的,我現在還給部堂。什麼罪都由我頂著,隻望部堂在閣老和小閣老那裏,還有裕王他們那些人那裏能夠過關。”

胡宗憲的眼睛慢慢睜開了,接著慢慢站了起來,從案前走了出來,走到簽押房的屋中間又站住了,兩眼望著門外。

馬寧遠捧著那個包袱也慢慢轉過身來,又慢慢走到胡宗憲麵前,將包袱伸了過去。

“啪”的一聲,胡宗憲在他臉上狠狠地抽了一掌!

挨了這一掌,馬寧遠的身子挺得更直了,雙手緊緊地抓著那個敞開的包袱,兩眼深深地望著胡宗憲。

“自作聰明!”胡宗憲的聲音很低沉,但透著憤恨和沉痛,“什麼閣老,什麼裕王,什麼過關?你知道朝廷的水有多深!這麼大的事,居然夥同他們瞞住我去幹,還說對我這顆心是忠的!”

馬寧遠:“我不想瞞部堂……更不會夥同任何人對不起部堂……天下事有許多本是‘知不可為而為之’。”

胡宗憲的兩眼茫然地望向馬寧遠,漸漸地,那目光中滿是痛悔,又透著陌生。

“‘知不可為而為之’!”胡宗憲望著馬寧遠的目光慢慢移開了,接著慢慢地搖著頭,目光中浮出的隻是沉痛,“平時叫你讀《左傳》《通鑒》,你不以為然,叫你讀一讀王陽明的書,你更不以為然。還說什麼‘半部《論語》可治天下!’現在我問你,孔子說的‘知不可為而為之’是什麼本意!”

馬寧遠低著頭默默地站在那裏。

胡宗憲:“孔子是告訴世人,做事時不問可不可能,但問應不應該!毀堤淹田,傷天害理,上誤國家,下害百姓,也叫‘知不可為而為之’嗎!”

馬寧遠:“屬下隻明白應該為部堂分憂。”

胡宗憲跺了一下腳:“九個縣,幾百萬生民,決口淹田,遍翻史書,亙古未見!還說是為我分憂。這個罪,誅了你的九族也頂不了!”說到這裏他仰起了頭,深長地歎道:“都說我胡某知人善任,我怎麼就用了你這樣的人做杭州知府兼新安江河道總管!”

“我本就不該出來為官!”馬寧遠跪了下去,“可我的老母,拙荊,還有犬子,部堂大人都知道,全是老實巴交的鄉下人。請部堂大人保全他們。”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已經哽咽,趴了下去。

胡宗憲:“我再問你一次,毀堤的事背後指使的是哪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