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芳正顔說道:“我再教你武官們說的那句話——‘置之死地而後生’!你打死了周雲逸,不隻是裕王,還有很多人都恨你,這不錯。可你要怎樣讓他們明白周雲逸不是你打死的。留在宮中你就沒有這個機會。看我大明的氣數,這皇位遲早會是裕王的,到了那一天,你才真是個死呢!聽我的,我現在以皇上的名義派你到裕王府做皇孫的大伴,你要夾著尾巴,真正讓裕王和他府裏的人重新看待你。如果真有裕王入主大內的那一天,幹爹這條老命還要靠你。”

說到這裏,呂芳的眼中竟然閃出了淚花。

馮保一下跪趴了下去,號啕大哭起來,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明白呂芳的一番用心。

從寅時到現在,短短的幾個時辰,裕王朱載垕卻像過了幾十年般漫長。玉熙宮禦前會議的抗爭,在前一天晚上高拱和張居正就告訴了他。偏就在寅時末側妃李氏突然臨產了,近兩個時辰隻聽見李妃難產的嚎叫。寢宮外殿的裕王由王府詹事譚綸陪著,繞室彷徨。一麵憂急李妃的生產,一麵忐忑著徐階、高拱、張居正他們的安危。現在,世子平安誕生,待看到徐階、高拱、張居正冒著雪也安然來到,而且是奉旨前來賀喜,裕王那顆極度緊張的心一放下來,身子也仿佛一下子虛脫了,坐在寢宮外殿正中的椅子上想站起來給師傅們還個半禮,竟沒能站起來,隻好欠了欠身子,虛伸著手:“請起,師傅們都請起,能回來就好……”

幾把椅子圈成一個圓圈,圍著中間一個白雲銅的火盆,徐階、高拱起身在裕王的右邊坐下了,張居正還有譚綸在裕王的左邊坐下了,君臣圍爐向火,互相望著,幾許感慨此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徐閣老和肅卿兄、太嶽兄不知道,這幾個時辰王爺是怎樣過來的。”譚綸挑起話頭時眼睛已經有些濕潤,“王妃在寅時便開始臨產,兩個時辰接生嬤嬤都沒能接下來,是突然想起府裏有李時珍去年留下的催生丹,取了來給王妃灌服下才保住了母子平安。”

徐階、高拱、張居正這才關注地打量麵色依然蒼白乏力地坐在中間圈椅上的裕王。

譚綸接道:“這邊王妃難產,王爺還要惦記著你們,冒著雪到大門外看了幾次。真怕這次你們有誰回不來呀。”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無非像周雲逸那樣,把這條命獻給大明就是。”高拱說這話時一股豪氣,“王爺喜誕了世子,我大明朝就中興有期。我們這些人,死了一個還有一個。坐在這個位子上,此時還不爭,倒不如死了好。”

“可大明朝也就你們這些元氣了。”裕王似乎恢複了些力氣,伸手拿起銅盆上那把銅火鉗撥弄了一下炭火,聲音由於疲憊仍然細弱,“要是朝廷連你們幾個都沒有了,我真不知道還有誰能輔佐皇上匡正時弊。”

“皇上還是聖明的。”徐階接言了,“不至於會出現那樣的後果。”

高拱道:“可今天這個結果也沒好到哪裏去。王爺,說出來讓人灰心,去年那些爛賬全都報了。”

“今年總算有了一個好的開頭。”徐階又接著說道,“開支控製了,沒有再給百姓加賦稅。但願浙江改農田為桑田的事能辦好。”

“辦不好的。”張居正一開口便十分明確。

裕王和譚綸都望向了他。

張居正向裕王解釋:“在禦前,嚴嵩提了個方略,要將浙江百姓一半的農田改成桑田,說是隻要今年江浙能多產二十萬匹絲綢,就能彌補國庫的虧空。當時我們就想到,他們這是又想出了一個名頭借機兼並浙農的田地。利令智昏,全不想一個省一半的百姓失去田地,又是倭寇鬧事的地方,不出數月大亂將至。”

“你們當時為何不向皇上陳奏?”裕王一聽便又急了。

高拱答道:“嚴嵩的話一落音,皇上立刻便準了旨。同時恩旨農田改成桑田以後不得加征賦稅。皇上怎麼也就不想一想,這個方略一旦推行,嚴黨在浙江的那些心腹立刻便會勾結富商巨賈不要命地爭買百姓的田地。”

“高大人、張大人所慮極是。”譚綸接話了,“農田改成桑田以後且不加稅,一畝桑田比一畝農田的收成便要高出五成以上。這些桑田如果都在浙江那些官商手裏,從種桑養蠶到織成綢緞中間便又能省去了買絲的環節,利潤可想而知。”

張居正:“子理說得透徹,嚴嵩提這個方略一多半是為了彌補他們造成的國庫虧空,不一定有這些算計。可嚴世蕃他們慫恿嚴嵩提這個方略前事先準定已有了詳細的圖謀。”

“不能讓他們得逞!”高拱站了起來,“當時沒能奏阻,下邊我們也得想法子補救,不能讓這個弊政在浙江施行。”

“怎麼能阻止他們?從朝廷到浙江都是他們的人。徐師傅,你老怎麼想?”裕王望向了一直沒有吭聲的徐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