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是家裏的廚師兼采購員,賈七一小時候,家裏從不為吃飯發愁,反正市場上就那麼點兒東西,翻來覆去地吃唄。
這些年,老媽一進菜市場就眼花,做飯的時候常常不知道該吃什麼。原來賈七一以為物質極大豐富了,人民自然要為所欲為,可現在物質是豐富了,人民卻糊塗了,連吃什麼都拿不定主意了。
老媽拿不準,便向賈七一谘詢,誰讓他是美食家呢?可賈七一同樣的迷惑,他不是想不出新鮮東西,而是覺得家裏根本做不出來,再好的東西在家做都糟踐了。於是賈七一懶洋洋地說:“隨您的便,我想不出什麼好的來?”
老媽一聽就急眼,扯著嗓子喊道:“什麼好啊,你說什麼好吃。活人腦子好吃,有嗎?”
每次碰到老媽說這話,賈七一多少都有點兒慚愧。自從和老張去了趟官廳水庫後,賈七一再不糟心了。活人腦子是沒吃過,但自己吃過活魚腦子,而且是活腦子中流出的鮮血做的湯。
賈七一幾乎有些扭捏地把吃魚頭血絲湯的事錄了一遍,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說起這事來不太硬氣,反正舌頭上總有點兒發澀。
下午醫生又把錄音帶拿走了,臨走時鄭重地告訴賈七一,他的危險期肯定已經過去了,隻要靜養,出不了一個月就能出院。
賈七一知道事態的嚴重性,上午電視裏有個表忠心的節目,結果一個呼吸科的護士長哭得死去活來,不能自製,整個人都快癱了。最後主持人不得不又找了個男大夫,緩解氣氛,但那場麵依然有股上刑場的味道。當時賈七一就給家裏去了個電話,沒想到賈七七也剛看完電視,她憤怒地罵道:“狗東西,什麼玩意兒啊?養條狗還知道看家護院呢,到了關鍵時刻你瞧瞧這幫人的德性,咱們納稅人的錢全讓他們糟踐啦。”
賈七一已經毒倒了好幾個,自然要為人說幾句:“算啦,他們也挺不易的,咱家沒事吧?”
“不易?知道不易就別幹這行,平時拿紅包的時候全牛著呢,現在該他們上了,就這副德性。”
“我是問你,咱家現在怎麼樣了?”賈七一覺得妹妹可能是受刺激了,平時她不這樣啊。
“咱家沒事。”賈七七說完就把電話扔了。
想到這兒,賈七一不放心地問:“大夫,這病會不會留下後遺症?”
醫生思索著說:“應該不會,而且發病的人數已經減少了。”賈七一不太相信電視裏的豪言壯語,透過幾層塑料麵罩,醫生依然把滿臉的鄙夷扔了出來:“你要相信政府,相信黨,我們一定能戰勝非典。您現在的任務就是配合我們,盡快找到病菌的源頭。”
賈七一心道:我就是毒王,我就是源頭,我就是全世界人民的公敵。可他不敢和醫生抬杠,隻得點頭稱是。
萬籟寂靜,剛到晚上九點,整個醫院裏就悄無聲息了。賈七一無聊地躺在床上,嘴裏一點兒滋味都沒有。醫院的飯菜沒法吃,簡直跟豬食差不多,賈七一甚至不能相信,就這種飯菜居然養活了自己一個多月。人這東西啊,適應能力就是強,什麼都能吃,什麼東西都能養活,怪不得世界上出現了好幾十億人呢,都是吃出來的。
眼看就要過五一節了,天氣漸暖,窗外的星星也分外明亮。
賈七一咂摸咂摸嘴唇,又拿起手機來看了看,還是九點!自從有了手機,賈七一就再沒帶過手表,自從弄了多媒體電腦,賈七一家的電視就淘汰了。東西越來越少,而功能卻越來越多,有時他琢磨著,這世界是越發簡單了呢,還是越發複雜了呢?算啦,那不是自己想的事,那是賈六六想的事,他是作家,就應該滿腦子的不著邊際。忽然賈七一哈哈笑了起來,這作家的腦子是不是和一般人的不一樣啊?是不是比魚頭血絲湯還有營養?要是把大哥的腦子做成湯,就應該叫作家腦血湯,得賣多少錢一碗?
賈七一笑了一陣又看了看手機,倒黴,才九點十分,時間過得太慢了。
晚上九點鍾,本來是賈七一最為活躍的時候,一般情況下現在正好是菜過五味,剛剛吃出點兒意思來。可如今賈七一竟在病房裏百無聊賴地躺著,滋養著世界上最為珍貴的病毒,享受著全地球最為嚴密的守護,真是萬般的無奈,千種的寥落啊!
賈七一決定看看電視,看看非典肆虐成什麼樣子了。結果剛把遙控器拿起來,手機就響了,號碼居然是賈六六的。賈七一猛然感到一陣緊張,難道自己想吃大哥腦子的事被他感應到了?不然他怎麼會突然打來電話,自己住院一個月了,他也沒張羅來電話呀!
根本聽不出賈六六在幾千公裏外的雲南,電話的聲音非常清晰。賈六六一上來就埋怨賈七一:“吃啊,吃啊,這回老實了吧?早就跟你說過,虐食的人都不得好死,你就是不信啊。知道那個山東軍閥張宗昌嗎?那小子烤活鴨掌吃,最後怎麼樣?死得多慘!”
“你胡說,虐食這個詞是你去年才告訴我的,我都吃了好幾年了。”賈七一很不服氣,大哥怎麼能張嘴就瞎說呢?他當作家不過是這兩年的事,以前比自己還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