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還不是最恐怖的事情。在路麵上、山上、小路上,成千上萬的東西在滑動、爬行、徘徊(好吧,迪倫簡直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他們的樣子)。他們是人,看上去卻又模模糊糊,隻有一個非常粗略的輪廓能分辨出他們的年齡和性別。迪倫仔細盯著那些離自己最近的人形物,而他們似乎沒有看到她,甚至連他們在哪個地方也渾然不覺。他們隻專注於一件事—跟著那些照亮他們各自前路的那個閃光發亮的球體往前走。
每個人形物的頭頂上空都籠罩著一團黑影,那是一群黑壓壓的惡鬼在他們周圍和前方徘徊。迪倫看到它們時,不禁驚恐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為這些人形物擔心。不過,惡魔們雖然在他們周圍盤旋,卻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她突然明白了,一定是那些球體在起作用。惡魔們不敢靠那些跳動的光球太近。然而她觀察到,在陰影最濃重的地方那些光球的亮度就減弱了,魔鬼們這時就敢俯衝下來靠得更近。她癡癡地望著這一切,腦子裏忽然一下子豁然開朗。
她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這才是真實的荒原,而崔斯坦就是指引她的那個光球。沒有了這個光球,她在外麵安全嗎?如果她離開了安全屋,魔鬼們會在白天就襲擊她嗎?唯一可以確定的辦法就是走到小屋的魔法保護圈之外,她能這樣做嗎?她一邊想著,一邊步履不穩地緩緩走到門口。不行!她的身子稍稍探出去一點,就聽到了惡魔們發出的嘶嘶聲與號叫聲。夠了,迪倫嚇壞了,縮回去砰地關上了門。她的後背抵著門,就好像要把惡魔們都擋在外麵一樣。她隻使了幾秒鍾的勁,就癱倒在了地上,手抱著腿,頭垂在膝蓋上,啜泣起來。
“崔斯坦,我需要你。”她輕聲呼喚,“我需要你!”她的嗓音嘶啞,淚花滾動,“你在哪兒啊?”她哭著、說著,嘴唇顫抖得很厲害,話也斷斷續續,含含糊糊,“我需要你……”
她被困在這裏了,不僅她不知道該往哪裏走,而且她一旦出去,魔鬼們就會抓到她。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這個小屋,但她要在這裏待多久呢?她要在這裏等崔斯坦多久呢?
時間一分分慢慢地流逝。過了一會兒,迪倫稍稍振作了一些。她站起來,拽過一把椅子放在窗邊。她在椅子上坐定,頭壓在交疊的胳膊上,胳膊靠著窗台。眼前的景象跟剛才在門口看到的別無二致,一片深紅色的荒野上點綴著茫茫然移動的靈魂,既茫然跟隨別人,又被別人茫然跟隨,這一幕讓人看得目瞪口呆。那些魔鬼的樣子讓她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又回想起了它們的利爪和回蕩在耳邊的尖叫。
迪倫一想到要再次麵對它們,後背就淌下冷汗來,她知道自己今天不能走到外麵去了。崔斯坦可能還在奮力要從外麵趕到她這裏來,她必須保留著這點希望,至少她可以再等一天。
日落時分,橘紅色、鮮紅色和酒紅色的餘暉交織在一起,無比燦爛輝煌。之後,天開始黑下來。夜幕降臨,呼嘯聲和尖叫聲在小屋周圍響起。迪倫早早就把爐火點著了—這次用的是她在壁爐架上方找到的火柴。這次點著火要比前一天晚上耗費更長的時間,但終於她還是引著了火苗。火吞噬了小樹枝,大木柴也點著了,畢畢剝剝地爆響,帶來了溫暖和撫慰人心的光亮。她不再坐在窗邊了。黑暗讓她感到恐怖,她分辨不清什麼東西會在外麵盯著她。她躺在床上,凝視著那火苗,直到眼皮慢慢垂下,人也滑入半夢半醒中。
幾個小時後她醒來時,外麵依然一片漆黑。她盯著天花板,就在這片刻時間內,她的思緒可以飛到任何地方。她仿佛回到了家中那間狹小的臥室裏,周圍是滿牆的電影明星海報還有她的抱抱熊;又或是身處阿伯丁一間陌生的屋子裏,準備好第二天來熟悉她的爸爸。但是現在,她不在這些地方。她躲在安全屋裏,而且她已經死了。她的肋骨像是被鋼圈箍緊了似的,讓她連呼吸都很困難。眼淚在眼眶打轉,她努力強忍著不讓它們掉下來。
小屋裏很暖和。她小心點燃的火仍在壁爐中燃燒,光影在牆上跳躍舞蹈,不過把她從睡眠中拉出來的不是這些黑影。她側躺著注視著火苗,這才注意到自己醒來的真正原因。火光映襯著一個人影,他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她頓時嚇得身子木了半邊。她定睛觀瞧,那個人影開始變得清晰,是她熟悉的身影,是迪倫害怕再也見不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