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她的腦海裏又出現了別的事。孤獨和恐懼讓自從出事故以來一直沒有機會想的那些事統統翻了上來。她的眼前浮現出瓊的樣子,她想象著她現在會在哪兒,自己的葬禮不知舉行了沒有。在想象中,她仿佛看到了媽媽接到醫院傳來的噩耗時的情景,看到了她臉上那種極度震驚的表情,看到她漂亮的彎眉皺成一團,手捂住了嘴,好像這樣就能把事實隱瞞起來似的。迪倫想到了她們之間曾經的爭吵,想到了她說過的那些有口無心的氣人話,還有她想說卻一直沒說出口的話。她們倆最後一次像模像樣的談話竟然是一場吵架,爭論她要不要去看爸爸。她還能想起來自己告訴母親要去看他時,母親臉上的表情—瓊盯著迪倫,仿佛迪倫背叛了她。
她就這樣從一件事想到另一件事,好像白天和黑夜輪流交替那樣自然。她的爸爸,他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誰會告訴他?他會為這個自己根本不了解的女兒傷心嗎?
突然間,迪倫想到了眼下的情形還有自己的死,一下子觸到了傷心處。太不公平了。她這一死失去了多少東西啊?前途、家庭、朋友……全都沒了。現在連她的靈魂擺渡人也離她而去了嗎?不,崔斯坦不僅是她的擺渡人,他就像她生命中所有的一切那樣悄然離去了。迪倫覺得自己的眼淚早就哭幹了,但當他的臉在心頭驟然浮現時,熾熱而鹹腥的淚水不住地順著她的臉頰流淌。
這是迪倫經曆過的最漫長的黑夜。她隻要一閉上眼,各種揮之不去的景象就在腦海中閃現—瓊、崔斯坦、沒有臉的父親那恐怖的模樣,還有一閃而過的列車上的夢魘。夜緩慢而遲滯地過去了。壁爐裏的火光變成了微弱的橙色火苗,屋外的黑暗也漸漸消散,一縷微光透過窗子滲了進來。初生的晨曦驅散了黯淡的灰色,給小屋添了些生氣。可迪倫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她繼續盯著爐中的木柴發呆,直到它們火熱的暖色完全消散,變成一堆灰燼,燃盡的木頭無可奈何地在爐柵裏冒起了一陣青煙。她的身體石化般紋絲不動,她像是被戰場上的炮彈聲嚇傻了似的,在麻木與呆滯中苟延殘喘。
直到上午時分,她才意識到天亮意味著自己可以自由地跑出這個有點像監獄一樣的避難所了,她可以去找崔斯坦。要是他躺在山穀的某個地方,身上受傷渾身流血怎麼辦?要是他一直在等她來救自己怎麼辦?
她看了一眼屋門,那扇門依然緊閉著,抵擋著荒原上的恐怖事物。崔斯坦在外麵,可那些惡魔們也在外麵。山穀裏的陰影濃重到足以讓它們發動襲擊嗎?早晨的陽光足夠保護她的安全嗎?
一想到要獨自出去走到荒原上,她整個人又畏縮遲疑起來。
但是崔斯坦還在外麵呢。
“起來,迪倫,”她暗暗告訴自己,“別做出一副可憐樣。”
她硬撐著身子下了床走到門邊,昨天的過度勞累讓她渾身都痛。她的手握住門把手,停了片刻,深吸了兩口氣,盡力想要轉動把手把門打開。可她的手指就是不聽從指令。
“夠了。”她嘴裏嘟囔著。
崔斯坦需要她。
她頭腦中想著這一點,終於轉開了屋門。
外麵冰涼的空氣馬上湧進了肺裏,迪倫冷得要命,心髒頓時停止了跳動。當她竭力要把周圍的一切都盡收眼底時,心髒又開始怦怦狂跳不止了。
過去的數天她幾乎已經習慣了的那個荒原消失了。
沒有了起伏的群山,也沒有了萋萋荒草。之前那些草上掛滿了露水,都滲進了迪倫的牛仔褲裏。順著那片草地往山上攀爬簡直無比痛苦。而現在,這一切都蕩然無存了。淺灰色的天空不見了,昨晚那條通向安全屋的砂石小道也不知去向了。
整個世界變成了一大片一大片令人頭暈目眩的血紅色。那兩座山還在,但是現在被一層紫紅的塵土覆蓋著。山上沒有植被,陡峭的山坡兩側怪石嶙峋,旁逸斜出,如同刀劈斧砍。取代砂石路的是一條烏黑的通道,看上去猶如鋪著沸騰的瀝青。它起起伏伏,不斷冒著氣泡,如同有生命一般。血紅色的天空上是層層烏雲,緩緩地向西方的地平線流去。太陽散發著熾熱的紅光,如同一個燃燒的爐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