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詳細講述我和路胖子的台球恩怨之前,有必要說一下我們打球的那個場地。我們的學校在增光路上,我剛上高一的時候,那條街是著名的髒亂差,街中部還盤踞著一個新疆村兒,你經常可以看見新疆小孩往往過的騎車人的後軲轆裏塞樹枝作樂,我們的一個女同學還有一次在清晨上學的路上遭到了新疆人明火執仗的搶劫,失落錢包一隻。後來當我們快要離開高中的時候,這條街變成了著名的文明示範街,新疆村被拆除,原址上蓋起了價格不菲的商品房。我們打球的地方就在增光路一拐彎兒。隱藏在一個居民區裏,是地下的,把自行車用六把鎖鎖好,倒下台階,便到了那個陰暗潮濕的地方。入口處有一個終日不笑的婦女,長臉瘦高,用庸俗的形容就是:“她的臉像被刀削過一樣。”路胖子給這個女人起名叫“老處女”,我理解是因為她總是一副欲求不滿內分泌失調的樣子。她坐的吧台上麵有一台巨大的,紅色的投幣電話,我們當時誰都沒有手機,後期我配備了一台漢顯BP機,當我打台球忘了時間的時候,它就會響起來,我似乎能從上麵讀出我媽嚴厲的語氣:“怎麼還不回家吃飯?!”那台球廳裏有六張左右的落袋,還有一張斯諾克,在角落裏,基本沒有什麼人打。我們當時從來沒想過要打斯諾克,原因有二,第一,我們不知道彩球各是多少分;第二,斯諾克比較貴。隻是偶爾能看到一個南方人模樣的人拿著一個球杆盒來打斯諾克,我當時覺得好牛逼啊!他又矮又瘦,一個人在角落裏打球,我從來都不看上一眼,因為覺得他一個打球一定很無趣。後來有一天,老處女旁邊的牆上 掛上了一張照片,上麵是兩個人的合影,我們一眼認出其中一個是斯諾克巨星吉米懷特,而另外一個怎麼看怎麼像那個自己來打球的矮子,我們滿腹狐疑。直到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原來那個矮子的名字叫作龐衛國。真不知道他那時候是不是已經是全國斯諾克冠軍了。
讓我們忘記這個矮子,來繼續說我和路胖子的交手吧。基本的台球日程是中午一小時,放學不一定。中午一下課我們就跑出學校,騎上自行車直奔台球廳,中午的休息時間好像是一個半小時,往返路上我們隻用十分鍾。有時候就根本不吃飯,因為要把吃飯的錢省下打球。好在那時候台球還不算貴,一個小時也就是十塊錢左右吧。當然有時候我們也吃飯,方便麵,或者是從門口的飯館裏叫外賣的餃子。三年間我們一個小時內從打四五盤提高到了後來最好時候的七八盤。剛開始的時候,路胖子的實力明顯高於我很多,我疑心他是在他們西山的野案子上苦練了很多年基本功了。而我當時處於起步階段,不過我慢慢學會了跳杆——是搓底跳的那種,後來知道那是犯規的。模模糊糊地知道了縮杆和跟杆,中杆我從來就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到高中畢業的時候,我們已經能勢均力敵了,到大學以後我們在一起打球的機會就很少了。到2003年以後,我們再沒有一起打過台球,倒總是一起打麻將。如今,路胖子結婚生子。
那個時期,我們的同學們在我倆的帶領下有不少愛上了台球,於是我們就經常能在老處女那裏看到熟悉的麵孔了,甚至有一次還在那看到了我們的班主 任和英語老師。有時候我也和馬討厭打球,地點是在魏公村——另一個新疆村兒。可見,那些年,台球已經火起來了。
青銅時代 (貳)
我在高三那年到來之前,果斷地和一些不良少年劃清了界線,成功地考上了大學。那學校還是在花園村附近,在大學附近有了很多新開的台球廳,有華普超市那裏的一家,是我們經常去的,所以就很少再去老處女那裏了。不過有時候路過那地方,還是會往裏麵張望一下,看到的大概是一片破敗景象。
華普超市那家台球廳在二樓,一樓是夜晚才營業的一個歌廳,二樓除了台球還有乒乓球和遊戲廳,還有一健身房。現在那裏幾經改造,偶爾去打的時候竟然都快不認識了,那時候我們可是幾乎天天去的。
一個學文的大學生的生活,那簡直是想多輕鬆就能多輕鬆的,一開始我也沒料到我玩命考的大學就是這麼個狀態,一般上午的課上到十點就沒事兒了。中文係的男生很少,我們班隻有八個男生,沒想到其中能打球的也有三四個。當時最主要的對手是一個叫作陳刀疤的家夥。此人來自門頭溝,手背上有一處刀傷,卻總戴一副眼鏡,遠看一副挺斯文的樣子。後來才知道他也算門頭溝的一混混,所幸浪子回頭,也成功地考上了大學。
如果我再說一遍我和陳刀疤的台球競技史,就難免落入那種評書或者日本體育漫畫的俗套,無非是由弱到強,先輸後贏而已。不如簡單說幾件印象深刻的事情罷了。
其一是在我們剛開學不久,陳刀疤交了個女朋友,這個事情就很影響我們打球,因為怕女朋友不高興。他女朋友也不是反對他打球,她隻是反對他不在她的視野之內。於是我們打球的機會就變得珍貴起來,我就總和另外一個叫短跑張的哥們兒打球。有一次我們正在打球,陳刀疤及其女友不期而至,是日我喝了一瓶啤酒,按當時的酒量來說就已經不少了。陳刀疤不知是不是想在女友麵前顯示一下自己的實力——那時候我對他隻有三成勝算——主動溜達到台球廳要和我打上幾盤。那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嘩嘩嘩地就打了他一個“七星”(就是他一個球沒進我就贏了),按照我當時的水平絕對是神來之筆,陳刀疤臉色鐵青,放下球杆和女友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這件事成了在大學四年中一直鼓勵我前行的動力,雖然在和他的交鋒中一直是勝少負多,但是卻總能拿酒後七星事件奚落他,我很滿意。其實有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當時不明不白地發生了,竟成了你日後返回那段記憶的鑰匙。
另外一件事是我和陳刀疤每天上午去台球廳的時候,台球廳裏幾乎沒有人,隻能看見一個 白發的先生,據說是老板的父親。在一個服務生的陪伴下打斯諾克,老先生基本就是利用這個活動一下腿腳,樂在其中,我很欣賞。後來又在台球廳裏經常看見一個小女孩,那時候大概有十一二歲的樣子,在一個教練的指導下,認真地練球,那孩子很受注目,瘦高身材,像個舞蹈學院的胚子。有人說她是老板的女兒。哎,這也算是台球世家了吧?真不知道現在這個女姑娘是不是已經打職業了?日後許是潘曉婷的勁敵。
那個時期北京的台球廳規模越來越大,設備越來越好,參加運動的人也越來越多,有些球房為了提高人氣開始舉行一些業餘比賽。在華普台球廳的比賽都是周末舉行的,當時一是因為自己水平有限,信心不足,二是因為周末要回家過家庭生活,就沒參加過比賽。不久台球廳裏就貼出了幾次比賽前三名的合影。其中有一個長臉的大胡子是我和陳刀疤等經常在球房裏看到的,我們看過他打球,水平確實很高,長得模樣也很嚇人,我們一直對他很敬畏。後來在附近的很多台球廳打球的時候都能看見他,有時候還能在台球廳旁的歌廳門口看見他和幾個姑娘出沒。直到去年,我在板井附近的一個台球廳參加了一個比賽,沒想到抽完簽遇到的第一個對手就是此人。幾年不見,我看到他依然心虛,五局三勝的比賽我先輸了兩盤,後來竟然鬼使神差地反敗為勝。賽後他說,昨天打牌,早上四點才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