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來到客房,看過茶,方以智說了皇上要他收集錢寧氏事跡的事,又拱手一禮說:“下官初到清潭,就遇上孟婆湯奪魂的案子要破,分身無術,牌坊官府會立即派人修建,至於錢寧氏事跡收集一事,要仰仗眾人妙筆了。”錢牧齋大喜,連連點頭,他正怕方以智敷衍差事,寫不好錢寧氏的事跡,這群儒員正是他出資請來潤筆的。
了又未了
回到縣衙,方以智拿出那幾株花草正在仔細端詳,呂子明進來稟告說:“大人,按您的吩咐,我重新詢問了驗屍仵作,仵作確實提供不了任何線索。不過,發現那些姑娘有共同之處,就是出嫁前,她們都去過貞烈堂,聽過錢寧氏講授女德。”
“哦!是嗎?我正納悶呢,原來如此!”方以智笑逐顏開,指叩桌案說,“呂師爺,回家睡覺去吧,晚飯後到縣衙有公幹。”
晚上,呂子明如約來到縣衙,方以智一身夜行黑衣早等著他。呂子明十分不解,方以智卻示意他穿上另一套夜行黑衣說:“今晚去捉孟婆歸案!”呂子明精神一振,穿好衣服要去叫捕快。方以智搖手止住:“那孟婆手無縛雞之力,你我二人對付就綽綽有餘了。”
夜深人靜,呂子明帶著滿腹狐疑跟著方以智穿街過巷,來到一處大宅院前,他赫然發現這裏是貞烈堂。兩人笨拙地攀過院牆,剛剛立定,身後突然傳來說話聲:“白天見大人采了那‘失魂草’,我就知道大人還會再來。果然,大人夜晚就來了。”
呂子明吃了一驚,猛一回頭,隻見依稀的月光裏,站著一個枯瘦的婦人,正是錢寧氏。呂子明剛要說話,卻聽方以智問:“你這是為何?”
“為何?”錢寧氏揮舞著枯瘦的手臂,淒聲說,“我十六歲嫁入錢府,還沒進洞房,男人就一命嗚呼。錢家便將我關進深宅大院裏,我想死,有悍婦日夜監視;我想逃,還沒出內宅門檻,就被亂棍打回。錢家囚禁了我整整二十四年!直到我年過四十,才將我轉移到這貞烈堂,讓我給大家閨閣講授女德,隻為替他們爭回一座光耀門庭的貞節牌坊!哈哈……”說著,張開幹癟的嘴唇,發出一陣令人不寒而栗的慘笑。
呂子明徹底明白了,皺眉問道:“可是,那些姑娘何辜,你為何要害她們性命?”
“我不想讓她們步我的後塵,成為行屍走肉。”錢寧氏止住慘笑,俯身臥倒在地,撫摸著那些花草,口中喃喃地說,“我給她們的東西多好啊,是我用血淚培植的,別人叫它‘失魂草’,我卻叫它‘孟婆湯’。她們這一世無望了,我叫她們喝了我用草熬的‘孟婆湯’,忘卻了前世今生,趕緊去奔來世吧!多好啊,可笑那些道學君子,讓我給她們講授女德,哈哈……”錢寧氏的聲音漸漸低了,身子癱倒在地,無聲無息了。
兩人盯著錢寧氏,默默地站了一會兒以後,走進了她的臥室。方以智從錢寧氏的枕頭下找到一本小冊子,在昏暗的油燈下看了一眼,放入袖袋中,兩人又順原路返回縣衙。
喘息未定,呂子明不甘地說:“可惜錢寧氏死了,再也無法找到那些姑娘的屍身下落。”
“誰說她們死了?”方以智從袖袋中掏出那幾株花草問呂子明,“師爺可知此草的名字?”呂子明接過花草翻來覆去看了,卻不認識。方以智說:“我在翰林院時幫協同太醫院編修《藥典》,看過這花草圖案。它叫失魂草,人一旦喝了用它熬的汁水,無不心醉神馳含笑,氣息全無死了一般,又無症狀,查無可查。但在七日之內,將死者涼水撲麵,人便又活轉過來。”
呂子明又驚又喜:“那些姑娘沒死?可是大人,她們在哪兒呢?”
“錢寧氏都記在本子上了。”方以智從袖袋裏掏出那本小冊子,撕碎放在燈火上燃為灰燼。呂子明一下子目瞪口呆了。方以智說:“她們有的現在已是兒女繞膝了,何必要去擾亂她們的生活?”呂子明想想,點點頭。
不知不覺,天已亮了。錢牧齋氣急敗壞地跑來說弟媳死了。方以智沉思一會兒,無奈地說:“貴弟媳患疾猝死,本官深表惋惜,牌坊官府會繼續建的。”錢牧齋囁嚅著說:“那,那事跡?”方以智頭大如鬥,嘴上還說:“當然繼續寫了。”錢牧齋這才大喜而去。
呂子明十分不解地看著方以智。方以智喟然長歎說:“當今皇太後十八歲守寡,如今下懿旨,要各地官員選貞節烈婦,在九月重陽節前護送到京城,要在皇宮大內同節婦們品菊,屆時皇上還要親臨賜宴。皇恩如此浩蕩,誰敢去掃皇太後和皇上的興頭,自討沒趣呢?”
選自《故事精》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