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考古發現的水盂最早的可到秦漢時期。但溫州的沒這麼早,溫州彌陀山西晉永寧二年(302年)墓裏出土有虎子、唾壺和水盂。如果從隋朝大業元年(605年)算是中國的開科取士之始,那麼,水盂的出道也比科舉早。秦漢時的水盂也應當是為書寫用途,如秦簡漢簡裏的墨書,即為研磨出來的墨汁所寫。到魏晉時期,迎來了中國書法的高峰期,書家輩出,文房的用具開始完備起來,南方各地水盂出土的數量也比前期多起來。相比較於地居東南一隅的溫州,要遲到東晉太寧元年(323年)建郡之後,隨著有才學的郡守蒞臨,文風始為熾盛。從目前溫州出土的水丞來看,六朝的甌窯已有意識燒製水丞,代表作品為蛙形水盂和龜形水盂。此後,科舉時代的到來,龜(鼇)、蛙(蟾)造型因含有“獨占鼇頭”和“蟾宮折桂”的美好寓意便一直沿續。水丞的外形與材質也開始更為講究,既有瓷、紫砂、玉質水盂,也不乏銅、鐵等金屬水盂。明清以降,彩瓷勃興,青花、粉彩、鬥彩,水盂外形與色彩更為華滋,並被譽為文房清玩之“第五寶”了。
此件出土於溫州錦山的唐代甌窯褐彩水盂,小口,圓唇,袋腹,腹部刻印簡約的直槽,特別是腹部三個麵等距飾三塊釉下褐彩斑,如同水墨畫裏的暈染,極為生動寫意。釉下褐彩作為一種新工藝,距其發明不久後較短時間內,甌窯的窯工們就已能嫻熟地運用於實用的水丞上,即可看出創新的一麵,也反映出其對文房用具的重視程度。這件形神兼備的水盂,稱之為甌窯中的精品當是無愧的。
瓷筆筒:和主人的對話
小的時候,記得放在家裏閣樓角落的筆筒有好幾個,我好奇問父親這個做什麼用,從小學校長淪落為泥水師傅的父親說,放筆用的。自從打成右派後,父親除了記出工的工分帳目外,幾乎很少用筆。父親說,爺爺傳下來到他手裏還有四個,質地分別是毛竹、青田石、黃銅和青花瓷。“文革”破四舊時,家裏藏的馬孟容、汪如淵的字畫全被堆在廳堂裏偷偷地燒了,倒是筆筒與破爛堆在一起,因不顯眼留了下來。再後來除了青田石雕的筆筒,其他的也不知所終,幾代的書香傳家,唯一能見證的就是一隻筆筒了。
這是一個僻靜小縣城的故事。不過那個年月天天上演對文化的全武道,文化變成一個見不得人的渾蛋。“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再度成為現實版。不過關於筆筒,從我父親因長年抹石灰砌磚長滿老繭的手掌托起的姿勢,以及與其對視的癡迷眼神,不諳世事的我,還是能從他的臉上讀出一個自由知識分子的失落和困惑。幾十年過去了,但這場景仍深深烙在記憶的溝回中。
一個來自筆筒的記憶定格雖是無意的,但是今天的我可以因職業的關係接觸很多的文物。我習慣用手去撫挲著這些各類與生活息息相關的用具,其中也包括不少文房用品。在文化又重新恢複尊嚴的年代裏,它們又回歸到受尊嚴的位置。我想,如果父親的那幾隻筆筒保留至今,它就是文物了。在破四舊的呐喊聲中,它像破棉襖一樣被拋棄,當文化回歸了,文物名至所歸——一種文化的載體重被世人珍愛。
甌窯也是這樣一種值得永久珍愛的文化載體,我認為它是東甌大地上最土著最有文化的“孩子”之一。過去,它一直被忽視,原因是比它遲的越窯,特別是宋代以來龍泉窯、官窯等名窯都出在浙江,甌窯便自甘居後了。但是,當我們重新回過頭來認真地審視一下,卻驚訝地發現,其實甌窯的東西真的非常有文化。在江蘇鎮江市博物館裏,有好幾件東晉南朝甌窯的產品,如東晉甌窯青釉點彩四係帶蓋瓷罐、東晉甌窯青釉褐彩鳥食瓷罐;南朝甌窯青釉“政”字款四係帶蓋瓷罐、南朝甌窯青釉瓷虎子、南朝甌窯青釉雞首瓷壺等,那造型與做工才真是叫歎為觀止。此外,文房用品也是甌窯的一絕。比如,眼前的這一對三國甌窯青釉筆筒形器,我就很喜歡,可能受小時候那種記憶的影響。第一次從一本甌窯的畫冊上看到這筆筒形器時,就仿佛有著似曾相識之感。當然,它有一千七百多歲了,隻不過穿過時空隧道,我感到,其實對文化的景仰是從古至今一脈相承的。這對筆筒口沿兩圈弦紋,筆直的器身上部是兩圈弦紋,然後弦紋之間填以刻劃的三角紋飾,做工極為簡約,就像是水墨畫的畫意,不著一筆,盡得風流。當你凝視著它,它那青中泛黃的釉麵,如同平靜的水麵,倒映著你,你在看物,而鏡中的人在看你。試想,席地而坐的人,邊上放著這樣一對筆筒,筆筒裏插著紫毫筆,主人時而快疾揮毫,時而倚窗遠眺,靜謐間,時光流逝,彼此無語卻是天然默契。最後,主人要離開了這個世界,也不忘隨身帶上,如同故人,相約九泉之下,直等到有一天,它再度回到人間。(責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