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張,巍巍宮闕前跌倒的迷糊少年,懊惱而可愛的神色。
第二張,城門之上負手而立的年輕將軍,那一刻,血如殘陽,城門之下紅色波濤,那一江水流盡令人揪心的悲憫,以及將軍的悵惘與悲傷。
第三張,在酒棚裏夜飲的失意男子,夜色掩蓋住他的容顏,並不能看清。隻是那男子眉心中的情殤卻被刻畫得叫人心疼到落淚。
徐奕其一張一張看著,越看越是心驚,看到後來已然通紅了眼眶,天黑下來而不自知。直到最終再看不清那最後一張畫。
徐奕其點來燈,借著昏暗的燈光,看清了那堆在書案上的最後一卷畫,一位少年,在重山掩映的草木中睡著了,嘴角噙著一抹微甜的笑,許是美夢正酣。他的身後有芙蕖盛放。在畫軸下方的留白,有著這樣一篇用蠅頭小楷所寫的詞,他的詞。
“蝶戀花。與君老
昨夜小荷生尖角,月上柳梢,清蕖浮浩淼。
世人皆道山中好,春時嬌俏夏啼鳥。萬般閑愁誰與消。
韶華夢好,情思知多少。
青山隱翠水迢迢,細水流年與君老。”
原來夏琨婕並有特意收藏起那張詩稿,不見了的詩稿其實是被他帶走了。
“徐奕其,我回來了。你在哪?怎麼不掌燈,吃飯了嗎?”
徐奕其聞聲驚得手一鬆,隻聽得一聲“砰”得一聲悶響,硬殼的手紮掉落在地,攤開的那一頁正工工整整記著。
“重傷初愈之人切忌吃鹹膩,增加脾胃腎髒之負擔。花旗參薏米湯健脾利肺,補氣提神,強健體質最好。海參當歸固本培元。牛尾人參強筋健骨.。”
“你,進我房間幹嘛!你別進我房間啊!”
徐奕其下意識得想要躲出去,緩過神來得時候,已然來不及了。因為白醉生就堵在門口。徐奕其沒去看他的表情,隻將手中的小燈去照亮屋中懸掛的畫。
“你這畫的都是我,你喜歡我?”徐奕其對上白醉生的視線已經不再是疑問的語氣“你斷袖。”
白醉生的臉色由慘白變為鐵青,急急轉身,趔趄出門檻,甫一站穩,跌跌撞撞跑出院子。徐奕其心緒紛雜,他怔怔地看著白醉生遠去消失的背影,整個腦袋凝結一灘漿糊。整個人愣在那裏,不知所措。
怎麼會,怎麼可能。
也不是沒聽說過這樣的事,尹傑與趙嘉可的情狀也不是沒有親見過。趙嘉可雖然陰狠不擇手段,對尹傑也是極盡侮辱之能事,到底不能容忍尹傑在他的麵前受到一點點傷害。明明尹傑強悍到一人可抵十萬虎狼之師,可嘉王眼底的疼惜那樣癡纏。
白醉生,白醉生,白醉生的音容笑貌一點一點在腦中浮現,那些被埋沒被忽視的過往從心中剖出,一點一點呈現在眼前。
初見。
“我叫白醉生,就住隔壁,來找我玩啊。”
武當山上服飾嚴整,驚若天人般的貴公子麵帶苦澀道“那斷袖之人也不是都不堪,也有英豪,比如南朝韓子高……”
“醉生除卻這條命不要,也要保夏前鋒無虞,奕其兄睡一覺吧,一覺醒來,醉生就把夏前鋒帶回來。”彼時發燒看人都是重影,一心又在夏琨婕身上,隻記得當時他的聲音低沉,令人信服。可是,那麼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又是怎樣的心情。
晝夜不分的昏暗魔魅,隻有那辛辣的液體劃破喉嚨才能換得片刻安慰的時候,他一把奪走了杯子,按住酒壺。
“新任的樞密使怎能連個主簿都沒有,君上命我來做你的主簿。大人今後可不許這般貪杯了。”他的眼中一絲不忍“不過看在明天沐休份上,且容你這最後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