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趙小濤的愛情我把趙小濤的那一包珍貴的物品帶回了家。草草地吃過晚飯，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我打開燈，仔細地翻看小濤的那些照片。照片上的小濤是一個清瘦、帥氣，朝氣勃勃的大男孩。看起來他十分愛拍照，旅遊中，機器旁，餐館，海邊，宿舍，食堂裏都拍了照片，而且表情各異，嚴肅的、活潑的、耍酷的、賣萌的都有，看著小濤搞怪的樣子，我也忍不住笑起來。把照片收起來我拿起小濤的日記本。這是一個褐色的套皮本，看上去很精美，日記，是一個人最隱秘的內心的記錄，不知道小濤最後的日子裏有著怎樣的內心世界，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它。扉頁鑲嵌了一張小濤和潘光蓮的合影，下麵寫了四個描粗了的大字“永愛小蓮”，我頓時感到弄弄愛意迎麵撲來。日記裏的字跡有些潦草，其中還夾雜著小濤自己畫的小插圖，下麵就摘錄幾篇：2011年3月4日晴小蓮，自從我見到你那一天起，你就長在了我心裏。你就像野草，在我的心裏蔓延，擠得我的心裏除了你，還是你。今夜無眠，想你。這麼久了，我還是沒有勇氣向你表白……2011年4月6日多雲小蓮見了誰都愛說愛笑，可是對我卻總像視而不見。女孩子的心真是難以捉摸。渴望見到她又害怕見到她，我不知道在她麵前，怎樣做才能讓她看到一個最好的自己……愛情真是個折磨人的東西2011年4月29日今天單位組織爬山，小蓮也去了！小蓮穿著粉色的運動上衣，梳著馬尾辮，她真美！（此處省略一些瑣碎的文字）小蓮的腳崴了，無法再上山，大家都很著急，我自告奮勇背著她下山。下山的時候隻有我和小蓮在一起，我的心咚咚地跳，老天，感謝你，我終於有機會為我的夢中情人做點什麼了！2011年4月30****給小蓮打水打飯，小蓮沒有拒絕我！（此處省略一些瑣碎的文字）2012年1月22日和小蓮約好，今年春節我們就把我們的事情告訴爸媽，給他們一個驚喜！我們那裏新媳婦走親的日子是正月初五，多麼渴望這一天的到來！不知道爸媽他們見到又漂亮又可愛的小蓮後該高興成啥樣！2012年1月12日明天是臘月二十，小蓮的生日，我要送她一份最棒的生日禮物！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雪，那將是今年的第一場雪！我最喜歡雪了！……日記定格在這一天，小濤的生命也定格在了這一天。小濤在最後的日子完全沉浸在愛情的幸福裏，他走的並不孤單。合上這本日記已是深夜十一點，我盯著天花板發愣，小濤的甜蜜纏綿的愛情和戛然而止的生命擾的人柔腸百結。我抓過手機，撥了那個熟悉的號碼，“滴”了幾聲後，韓東睡意朦朧的聲音傳來：“秋雨，怎麼啦？這麼晚了還沒睡？”“親愛的，我愛你。”這麼肉麻的話自自然然地脫口而出。“秋雨！”他一下子警覺起來，“發生什麼事了？你等著，我馬上過來！”“別別別，我沒事的，我隻是……做了一個夢。”“傻丫頭。”他鬆了一口氣，笑了。那一句“你等著，我馬上過來！”讓我的心髒刺痛了一下。在小濤生命的最後一個夜晚，為了心愛的人，也是這樣的一句話後，小濤就義無反顧地上路了……小濤的愛情，我的愛情，所有的愛情都是那麼攪動心扉啊。50遲來的審判開庭的日子終於到來了。這場審判，整整遲到了三年。這也是我從業以來參加過的最莊嚴、最盛大的審判。這一次從囚車裏下來的是王建邦。他雙手戴著手銬，在眾多目光的注視下，緩緩地走進了法庭。相比昔日那個神采奕奕的大老板，如今他整個人似乎都萎頓下來，也許是因為沒有焗油，他的頭發有著星星點點的白，這更顯得他的臉憔悴不堪。王建邦躲了三年，可是終究沒能躲過這場正義的審判。朱蒙也和王建邦並肩站在被告席上，與王建邦不同的是，朱蒙站姿挺拔，神色莊重。庭審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法庭宣證人出庭作證。朱蒙的三個朋友分別為朱蒙作證，證明事發時朱蒙和他們在一起喝酒，所以朱蒙不是撞死趙小濤的人。王建邦恨恨地望著三個證人，沒有說話。最後一個出庭的證人是潘光蓮。她穿著素色的連衣裙，頭發綰在腦後，臉上未施粉黛，看上去落落大方。張法官的聲音威嚴又不失莊重：“證人潘光蓮，你今天到庭要證明什麼事情？”“我要證明趙小濤是泰和紡織機械有限的職工，從2010年3月1日到2012年1月13日期間，趙小濤都在泰和公司從事設備維修工作。”兩個老人感激地望著小潘。“證人潘光蓮，你和被害人趙小濤是什麼關係？”“同事關係，也是男女朋友關係。”小潘抬起頭，一臉的平靜和莊嚴。老趙和老伴兒一下子愣住了，兩個人麵麵相覷。老趙嬸小聲問我：“這姑娘說是什麼關係？”“她是小濤的同事，也是小濤的女朋友。”我輕聲地解釋。“女朋友……”老趙嬸盯著小潘，眼睛便再也轉不開了。庭審很長，審判長、公訴人、被告人、辯護人、證人輪番上場，各方唇槍舌戰正酣。法庭本來就是戰場，此刻這一場經過了曲折道路的戰鬥令這個戰場更加硝煙彌漫。但是庭審總體還算順利，對於檢方的指控和我方的附帶民事賠償主張，各方都沒有什麼異議，料想判決結果應該和我之前預料的沒有什麼出入。51祝福庭審一結束，老趙兩口子就急忙走出了法庭。小潘正站在走廊上等著我們，見老人來了，小潘忙伸出手親切地拉住了老趙嬸，一麵“伯伯”“阿姨”地招呼兩個老人。“好孩子，謝謝你給小濤作證。”“伯伯，阿姨，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去看你們的。”遠遠地看著這拉著手、抹著眼淚的三個人，我的眼睛也濕潤了。旁聽席上的人們陸續走出法庭。人群中的劉燕妮看到老趙忙上前去問候，朱蒙拿著一遝紅票子往老趙手裏塞：“大叔，這些錢是我的一點心意，您別嫌少，因為我的糊塗，讓您這麼長時間沒有拿到賠償，對不起了！”“這可使不得，小濤不是你撞的，哪能要你的錢！”老趙趕緊推讓。小潘見狀忙道別：“伯伯，阿姨，我先走了，您二老多保重身體，過幾天，我到家裏去看您！”老兩口望著這個漂亮的姑娘，依依不舍：“一定去啊！”“一定去！”小潘微笑著點頭答應。“小潘，謝謝你能來作證！”我真誠向小潘道謝。“我隻不過做了我該做的事情，杜律師，小濤的案子多虧了您，最應該感謝的人是您！”她拉著我的手，小聲說：“過幾天我會到小濤家裏去看兩個老人，以後，我會多去照顧他們的！”“太好了，你真是個好人，謝謝你，小潘。”我感動地握住了她的手。朱蒙的錢兩個老人堅辭不收，劉燕妮領著孩子過來說：“叔，嬸兒，這是我和小朱的一點心意，您別嫌棄，這三年，您和嬸兒受苦了。都怪小朱一時糊塗，做了錯事，您原諒他吧，小朱還年輕，他以後掙錢的機會多著呢。這錢也不多，您老拿著我們心裏還好受點。”幾個人爭執著，朱蒙看見我，忙求救道：“杜律師您替大叔收下吧！”我笑著把錢接過來，放到了老趙的衣兜裏：“老趙叔，這是朱蒙的心意，您就收下吧！您要是不收，朱蒙該難過了！”老趙隻得收下，一麵寬厚地囑咐朱蒙：“孩子，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往後，咱都好好活，啊！”朱蒙和劉燕妮連聲答應。“小杜律師，這幾年讓你操心了，我和你老趙叔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我們遇上好人啦！”趙嬸拉著我的手，自是一番感恩戴德。“小杜啊，隻要我和你嬸還能動，我就每年春天給你送山菜，啊！”“就這麼說定了，以後您和嬸兒可得好好保養身體，要不上不了山！”我和老兩口開起了玩笑。其實案子了結我已經結束了我的使命，作為律師，無論付出多少，都是為了完成當事人的托付，並不一定非得“後會有期”。未來，小潘和兩個老人的故事可能會延續，而我，今日應該“功成身退”了。未來會有新的挑戰等著我，我也該徹底放下這個案子，開始新的戰鬥了！52悲欣交集送走了兩位老人，不經意間抬起頭，懸掛在法院大廳裏的一行大字映入眼簾——遲來的正義非正義，這七個字真乃錐心刺骨，強忍了許久的我終於淚崩。往事一幕一幕湧上心頭，自從接了這個案子，三年以來，我下求索，苦苦申訴，如今痛定思痛，痛何如哉！慶幸的是我最終等來了一場大勝，今天我終於凱旋而歸。路邊的春色正好，正可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這樣的日子，當然需要歡樂的歌聲！“今天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張口放歌，可是我古怪的歌聲嚇了自己一跳，原來喉嚨已經哽住，淚水早已模糊了我的眼睛。悲欣交集。（後記：本案最終的判決結果是：王建邦犯交通肇事罪和妨害作證罪，兩罪並罰，判處有期徒刑七年；朱蒙犯包庇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三年；判決保險公司賠償11.9萬元；判決王建邦賠償67.5萬元。當然賠償不是問題，王建邦被逮捕後我已經對他銀行賬戶內的存款進行保全，判決生效後就可以劃款執行了。希望這些錢，能給兩個老人後的後半生帶來一些改觀。至此，這樁打了三年的官司塵埃落定，我終於可以告慰地下的小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