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閑雲公子(六)(1 / 3)

閑雲公子(六)

傾城戀

作者:於晴

王沄內心微疑,瞧見那七公子又劇烈地動了下。

公孫紙盡量讓語氣充滿笑意,再道:

“跟閑雲想的一樣。你自告奮勇打點咱們的吃住,不就是為了看她?等你康複後,你可以仔細看她了。”說是這樣說,公孫紙的眼淚卻無聲地滑落。

她疑心更重,又瞧見七公子血紅的嘴角隱著笑意,十分觸目驚心。他手抖了下,她遲疑一陣,確定他無害,這才伸手握住他發涼的手掌。

山邊的風極強,幾乎將人吹上天去。隱約地,她好像聽見了什麼聲音……

公孫紙猛地抬頭,與她對視。

一陣地動!

“閑雲,地龍醒了!”公孫紙大喊。

不對!世上哪來這麼巧的事?她目光乍異,難以置信。是炸藥引起的?她生平僅見過一次炸藥炸地,就是在她年幼之際,那時炸得土石翻飛,比地龍劇醒還要危險。她見地上開始龜裂,立即幫忙扶起七公子,讓公孫紙背著。

何哉立即退到她的身側。

“快離開這!”她麵色劇沉,已無平常的畏縮。

公孫雲顯然也發覺異樣,淩厲之聲響遍山崖:“快下山!”

王沄尾隨在後,腳步微地不穩,何哉扶她一把:“姑娘,小心!”及時避開坍塌的山石。

她隱隱覺得不對勁。自到天賀莊後,她仿佛就被一條無形的線牽引著,一步步往這裏走來。天崩地裂,教主想要誰死?他要誰死,都太容易了,還是……

公孫雲返身疾落,背起了七公子,回頭看她一眼,問道:

“你追得上來?”

“自然是可以。”她還有何哉呢。不過,雲家莊的人真是重情重義,七公子性命難挽,他們還是不放棄。

可惜,可惜,太可惜,她始終在那扇門之外,被重情重義對待的名單上並沒有她。

腳下又是一個虛空,何哉及時抓住她。山崖崩裂的速度極快,她還沒走兩步,碎石又塌,她左腳一滑,再靠何哉穩住她。

“大哥!”

不知何時,天賀莊的少莊主竟自林間竄出,她一愣,渾身竟生無比寒意,何哉心知不妙,喊道:

“姑娘跟著我!”

大喊同時,他掠身上前,及時托住被點住穴道的賀容華。林間再次迸出暗器,直往此處而來。

何哉右手扛著賀容華,左手持劍硬生生擋住一枚暗器,公孫雲拂動袍袖,卷住另一枚暗器。

暗器共三枚,公孫雲返身再追,但已是不及。

“皇甫沄,側避!”他立即喝道。

王沄眼明手快,側退一步,以玉簫抵住,鐺的一聲,她滑退兩步,但也終於扣住暗器。

她正籲一口氣,腳下卻是再度虛空,一個踉蹌,她避之不及,竟滑下山崖。

何哉麵色大變,正要撲上前抓住她的腰身,哪知林間又有暗器出現,這一次銀光對的正是賀容華,如果他不顧一切救她,那賀容華必死無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恍然明白教主精心計劃了什麼。

“皇甫姑娘!”公孫紙大喊,撲向前要拉住她。

言知之易,行知難……言知之易,行知難……身子墜落的速度並未減緩,她看見何哉眼底閃過悔意,隨即,他收手反身護住賀容華,放棄救她。

就在他旋身之際,她已錯失被救的先機。

地麵崩裂得厲害,公孫雲腳下極為不穩,仍是隻手抽出腰帶,硬是纏住公孫紙的腰身。

公孫紙極力要勾住她的衣袍,但速度不及她墜下。碎石直落,公孫紙痛挨幾下,心知閑雲撐不了多久,閑雲輕功再好也需立足之地,何況他還負著老七,能撐多久?

正這麼想著,腰間緊縮,公孫紙竟被拉了上去。他心一冷,知道閑雲當機立斷做出決定了。他撇開視線,不敢再看王沄。

就這樣,一切都在眨眼間發生,狂風吹得她寬袍膨起,她也知道自己在下墜,公孫紙不敢看她,這又有什麼不敢的呢?

她眼睜睜地望著白霧迅速攏去山崖上的身影,終於笑出聲。

“哈哈——”她笑了又笑,“哈哈哈哈——”笑不止了。

虧她煩惱了十幾年,今天倒好,結局提早出現了。

她閉上眼,任著風速領著她的身子墜落。人死前不都該走馬觀花嗎?為什麼她腦中浮現的是何哉昨晚說的跟定她一生一世?

她以為從此她可以稍微安心,因為多了一個有承諾的家人。

她又想起公孫雲那親昵的笑,這樣的笑隻針對他所謂的自家人。

這世上不就是如此嗎?每個人心中都有重要的人,自然會剔除不能救的人。

她隻是不幸點,被歸類為這種可以救就救,不能救就放棄的人而已,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早就知道有朝一日,她會被舍棄。何哉問她,明知允他回天賀莊為老父送終,必會被教主一網捕獲,為什麼她還要這麼做?

因為,她在等著何哉背離她。就算現在不背離,將來也會背離,而她果然料中了。

公孫雲想拉她出白明教,願給庇護之所,可惜,大難來時他還是先選自家人。這是人的天性,她不會有怨,隻是有一種“啊,終於發生了”的鬆懈感。

以後她也不必再煩惱她認作親近的人何時會離去了,也算是老天給她的好運氣吧。

瘋子教主用這種手法讓她認清這點,讓她明白自身的孤單。唉,是不是太激烈了點?好好跟她說,她也會懂的。

如今把她玩死,瘋子教主到哪去找繼位人選?車豔豔是萬萬不可能的,隻怕新任教主繼位,車豔豔也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她意識縹緲。山風不停地吹,令她有種錯覺,這風是要把她吹上天的,極涼的氣息拂過鼻尖,雖然明知生死在刹那,但對她來說卻像永恒。

風嘯聲不絕於耳,她忽地睜開眼,瞧著不知什麼顏色的天空。突然間,她猛地咬牙,靴底試著踢出,在半空中踢了好幾次,竟然讓她踢到崖壁。她反應極快,借力翻了個身,想通過手中玉簫運氣抵住崖石。

可惜她力道不足,沒有劍的玉簫隻能算是個沒有用的鞘身。雖然使勁,但簫身直滑,嵌不進一個穩點,身子不似之前快墜,但照樣在下墜著。

她再咬住牙根,扯下腰間長帶,飛地騰出,目標是壁上巨石。哪知,風吹掀了她的腰帶,她愣愣地看著,隨即又笑出聲。

狂風將她朱色的長腰帶吹得狂舞亂竄,像是豔紅的血在眼前舞動。她恍惚盯著,注意到腰帶尾竟莫名纏上崖下的樹梢。

她麵色大喜,但盼這長帶不會中途斷裂,她連忙將它一卷又一卷纏上手腕,身子在跌進茂林的刹那間,勉強有止住之勢,嘣的一聲,腰帶被扯斷了,她整個身子硬生生跌在地麵上。

劇烈的痛楚幾乎自手臂蔓延到整個身子,她嘴一張,連噴了幾次血,血花染上她視野中的天空,又盡數濺上她的臉。

她瞪了半天,發現自己還能看見天上的雲,才確定自己還活著。

她勉強忍住嘔吐,強迫自己爬起來,左臂又是一陣劇痛。她臉皮不停地抽動,背脊傳來陣陣麻木感,但她知道要是現在不爬起來,便再也別想站起來了……

她的麵皮不停地抖動著,無法控製。她低頭看著左臂,這才發現肘骨自肉裏翻出,下臂幾乎要斷了,難怪她痛得連心都絞了起來。

從小到大,她不是沒受過傷,但沒有像今天這樣九死一生過。她有點驚訝自己竟能忍到這種地步,連個痛都沒有喊出口,她又想抹去滾落臉頰的血,卻發覺右手還緊緊握著玉簫。

她瞪著玉簫看了好一陣子。這簫留下還有何意義?她鬆了手,任它滾到地上。

她抹著臉,發現不隻有血,還有濕答答的眼淚。她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

她剛才雖然用腰帶減緩了衝勢,但撞上地麵的力道依舊不小,頭破血流,背脊上的麻木感流竄,她深吸了一口氣,五髒六腑因此劇痛起來。

不知老天是在捉弄她還是給她運氣,竟讓她在重傷與死亡間,選擇了前者。她手指不停地抖著,踉蹌著走了一步,便不受控製地跪了下來。

喉頭一直在壓抑著,一張口就又噴出血來,她得忍下。她瞄見左腕還扣著那個天奴環。

她眸光帶冷,用力解開天奴環,不屑地拋開。天奴環沒有鑰匙,終生解不得,以前確實如此,但她十四歲那年就知道如何解開這環,連何哉也不知情。

這環,還留著做什麼?

心頭絞痛,頭痛欲裂,她還是憋著一口氣,強迫自己站了起來。

天雷在響,隻怕再一會兒就要下起大雨。這正是時候,大雨一下,什麼痕跡就都消失了。

她咬著牙關,跌跌撞撞地走出崖壁,每走一步,晃動的左臂仿佛連著心頭,帶來無法忍受的痛楚。

現在她不隻流血、流淚,還流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