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是被丫鬟的拍門聲吵醒的。彼時我睡得正迷糊,便下意識地輕踹了一腳身邊的人,示意他將丫鬟打發走。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傅容與無奈的歎氣聲,他打開門對丫鬟道:“你晚些再來,她還沒醒。”
而後,便是丫鬟的抽氣聲。
我稍稍清醒了些,掙紮著睜開雙眼望向門口,便見那丫鬟搖頭晃腦地喃喃自語道:“我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而後便轉身飛快地跑開了。
你……知道了啥?
你知道個啥?
我沉默而憂傷地望著她飛快離去的背影,無語凝噎。
流言猛於虎,不過短短半個時辰,我與傅容與“孤男寡女幹柴烈火共處一室衣衫不整”的風流事跡在眾人的口口相傳中,已然進化了無數個版本。
四
近幾日,我在白鶴山莊過得十分不順暢——罪魁禍首便是傅容與。
那日流言傳開後,這廝不但不知避嫌,反而愈發殷勤……譬如當著他的正牌未婚妻的麵對我噓寒問暖,又譬如晚上抱著一床被褥以保護我為名來與我同睡。
短短幾日下來,我已淪落到了飯後溜達消食都要遭人圍觀的地步。
叔可忍嬸不可忍,默默然地忍了幾日,我的腳傷終於大有好轉。
於是,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早上,我懷著無比愉悅的心情,準備出門溜達溜達順便查案。
我偷偷摸摸地避開了傅容與,站在白鶴山莊的大門前。
跨出了第一步,我抬眼瞧了瞧天色,而後笑眯眯地滿意頷首——嗯,天色甚晴朗。
跨出了第二步,我略感受了一下迎麵吹來的微風——嗯,風正好,花正香。
跨出了第三步,我正欲伸個懶腰,卻忽然聽得身後有人笑道:“要出門?怎的不叫上我?”
我沉默片刻後,僵著身子回首望去,傅容與正倚在門邊晃著折扇笑望著我。
未等我作答,他便徑直上前,手搭著我的肩,道:“也罷,既然你腳傷好了,那咱們便出去走走,順便找找線索。”
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我同他走走又停停,停停又走走,繞著白鶴山莊轉了三四五六個圈之後,他突然伸手拂去了我肩上的一片落葉,而後又為我輕擦了擦額上的薄汗,語氣著實溫柔道:“累不累,要不要歇一陣子?”
這廝相貌十分俊俏,用這般溫柔的眼神將我望著,我不免心要漏跳一拍。但臉紅心跳之餘,我又不免有些疑惑——這幾日他所做的種種,總顯得有些刻意,倒像是故意做給誰看。
突地,一陣風過,順風飄來的不僅有那極其有節奏的尖銳哨聲,還有極濃重的腥臭的血氣。
我環顧四周,幾隻腐圖正向著我們飛速而來。
傅容與並未看他們,而是抬眼望向了我身後的某處,眼神冷冽。忽而他一揚袖,幾枚袖箭自袖間飛出,幾隻腐圖應聲倒地,掙紮片刻便化作血水。
哨聲停了,我回首望去,卻見傅容與的那位未婚妻秦月琳大小姐自樹後走出,而她手中拿的,正是一支銀質短哨。我心中微動,莫非……一直以來都是她在控製腐圖?
秦月琳神色淒惶地瞧著傅容與,正欲開口,傅容與卻忽一揚袖,她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瞧著自己心口的袖箭,緩緩倒下。
我瞧著她的屍體,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我道:“她好歹也算是你未過門的媳婦,你……”
傅容與瞧了我半晌,忽而輕笑道:“其一,我與她並無感情,娶她僅是為完成家父遺願;其二,你也瞧見了,她操縱腐圖害人性命,死有餘辜。”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輕笑著俯首瞧我,微彎了眉眼,我隱約瞧見他眸色中一片水光瀲灩,泛著三月清池的粼光,隱去了那夜的一片醉人的紫檀香。
他道:“其三,這幾日,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那姑娘長相湊合,還算清麗,年紀輕輕就取得了很大成就,傳言之中她聰慧靈巧,巾幗不讓須眉,但其實這個姑娘有些傻,有些愣,時不時還會犯個蠢……”
我思索了片刻,正色道:“此話前半段與我甚是相像,但後麵兩句似乎是在形容另一人……”
他聽了我的話,忽而一揚眉,唇角微揚道:“前半段你是否符合尚不可知,但我能確定,你比那姑娘還傻些,愣些。”
三四月份正是樹抽芽花苞開的好時節,流水潺潺。我瞧著他的笑,忽覺得那清泉流水似是自我心間流過,清冽得如消融雪水,卻又甘甜得如瓣間花蜜。
我正兀自盯著他愣神,他突地展開折扇在我眼前一晃,戲謔道:“姑娘,這般盯著我看做什麼,莫不是……愛上我了?”
扇麵上三兩枝桃花,映著春色,探入到他眼底。
我不禁紅了臉,定了定心神後,故作嚴肅道:“你莫要勾引我!經本神捕悉心觀察,發現你與此案牽連甚深,還不快從實招來?”
他忽而淺笑,正色道:“你先前說過,懷疑腐圖與人相關,現今,我便帶你去瞧瞧真相。”
五
我站在秦白鶴的書房中,狐疑地看向傅容與:“不是破案麼?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麼?”
他並未答話,而是移開牆上的畫卷,在牆上摸索半晌,按下了一處機關,突地,書架自動移開,露出了藏在其後的一道暗門。
我隨著他走入暗門,其後是一條黑漆漆的地道,十分窄小,僅能容下一人通過,於是我緊緊跟隨在傅容與身後。
突地,有人扯住了我的衣袖。
我幹幹咳了咳,道:“辦正事的時候,不要拉拉扯扯的。”
傅容與似乎身子一僵,半晌,他聲音艱澀道:“我沒有對你拉拉扯扯……”
我一怔,那現在扯著我衣袖的,是誰?莫非是……我幾乎可以想象到,在這黑漆漆的過道之中,一隻腐圖正瞪著青灰的雙眼,與我近在咫尺,扯著我的衣袖。
想到這裏,我後頸一涼,頭皮發麻,停在原地僵著身子不敢動,手心漸漸地沁出了汗。
突地,前方傅容與一聲輕笑,而後我衣袖一鬆,溫暖的手掌覆上了我的手。他道:“嗬,你這反應倒是有趣……好了,不逗你了。”
我先是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惱羞成怒地打算將手從他手中抽走。
他又將我的手握緊了些,柔聲道:“地道裏太黑,不知會碰上什麼東西,我牽著你走,安全些。”
前方的人臂膀寬厚,手心微暖,窄小的地道中隱隱飄散著一陣紫檀香,我莫名覺得安心不少。
六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停了下來,而後往左邊讓了讓。
我向前走了幾步,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們站在一塊凸起的巨石之上,抬眼便是凹凸不平的洞頂,其上隱約可見黏著的血絲。
而巨石之下,似是萬丈深淵,直通地底。原本嶙峋凹凸的石壁被人刻意打磨得平滑光整,石壁上錯落盤曲地鑲嵌著油燈,直至最底部。
此處無風,燭火卻搖曳不停。從此處向下看去,便見忽明忽暗的燭火盤曲向下,似是指引著人通往地底最深處。
微弱的火光之下,我隱約看到石壁上分布著數個門洞,每個門洞兩旁都拴有兩條鐵鏈,鐵鏈上的斑斑鏽跡隱約讓人覺得有些詭異。
傅容與突地湊在我身邊,指向底端的一處道:“你仔細瞧瞧,那是什麼玩意兒。”
我眯起眼睛,仔仔細細地垂首向下看,便隱約見到一個鼎爐,約有兩人高,巨大無比,似乎是煉藥的。
他輕笑,望著那鼎爐道:“煉藥的鼎爐一般都很小,像那麼大的鼎爐——是用來煉人的。”
我一驚,莫名打了個寒戰,出了一身冷汗:“煉人?”
他道:“其實,腐圖不是妖怪,而是人……或者說,他們曾經是人。”他望向地底的鼎爐,“將活人扔進那鼎爐中,用毒藥煉就,煉出來的玩意兒就是毒人,他們為了掩人耳目,便編了個故事,說毒人是腐屍所化,叫它作腐圖。”
他又示意我向後退幾步,而後一邊笑望著我,一邊伸出手在空中打了個響指。
此處原本極安靜,甚至到了靜謐詭譎的地步,這一聲響似是劃過夜空的一聲驚雷,硬生生將這靜寂打破,在平滑的石壁上蕩起了詭譎空蕩的回聲。
這回聲漸小,而後消失無蹤,而此處也慢慢恢複了沉寂。
突地,門洞旁的鎖鏈開始晃動,鐵鏈劃在地上摩擦的聲響及其抖動的聲音,還有大小不一的腳步聲,數種聲音夾雜在一處,聲響也漸大了起來。
而後突然聽得一聲淒厲的嘶吼,緊接著像是與其應和一般,自無數幽深的洞口中傳來了聲聲嘶吼,似是要響徹雲霄,震動黃泉。
閃閃爍爍的燭火之下,各個石洞中陸續有人走出,在地麵上投射出道道陰影。
我看清了——那是一個個腳上拴著鐵鏈的腐圖!
他們雙目死瞪著我們,向上衝來,卻被腳上的鐵鏈牽絆著停在空中,猙獰地瞧著我們,喉間隱約發出低低的嘶吼。
我隻覺得心頭一驚,下意識便衝上前去,擋在傅容與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