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尤肯定地道:“全部,一頓。”
以往,這麼多夠我一個月甚至一年的口糧了,現在他讓我一頓吃下去,這不是坑我嗎?於是我堅決搖頭:“我不吃,我吃不了這麼多。”
秦尤冷笑一聲,道:“你身為本座的藥人,現在卻告訴本座吃不了這麼多?那好,現在就收拾東西下山去。”
我默了默,瞅了瞅他冷臭的臉色,然後走到櫃台前,端起碗,抓了一把一把的藥丸往嘴裏送,心塞地說:“這麼多藥混在一起吃,會有副作用的……”
秦尤在一旁監督我,我吃得嗝天嗝地,突然無比地討厭煉丹的這隻大爐子。要是沒有這隻大爐子,就沒有這麼多的藥丸。思及此,我十分生氣,一把掀了碗,藥丸滾得滿地都是。秦尤瞠了瞠目,我粗哼一聲變大身形,隨後猛吸一口氣張大了嘴,抱起煉丹爐就塞進了嘴裏……
我沒吃完他的藥丸,但我吃掉了他的爐子。
他再也不能把我怎樣了。
秦尤看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我變小身形,肚子已經被脹成了爐形,我沒辦法站穩,隻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很快問題就來了,我發現我……不消化。
我挺了一會兒,急得大哭:“我會是唯一一隻被撐死的蜘蛛吧……我死得好慘……怎會有我這樣苦命的蜘蛛……”
正哭時,身前就擋了一個人,逆著光。我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清絕的身形輪廓,他眼神凶狠地冷冰冰道:“本座真想一巴掌拍死你!留你到現在,一定是吃錯藥了!”
我拉著他的衣角,問:“你……能不能扶我起來?”
半晌,他才彎腰嫌棄地把我拎了起來,他的發絲從我臉上滑過。我便拉著他的袖角,問:“你……能不能帶我去消消食?”
消化掉他的爐子,他一定非常心疼。我便安慰他道:“爐子沒了還可以再造的,可蜘蛛沒了就真沒了……山主看開一些好嗎?”
秦尤陰沉沉地、直勾勾地看著我:“吃了本座的丹爐,你現在要本座帶你去消食?”
“不一定是非要你帶,可不周山這麼大,我、我會迷路啊……”
“……”
(八)眼罩下的真相
最後,我挺著一個大肚子,一手艱難地扶著後腰,秦尤在一旁給我引路消食。幾次我看不清腳下的路,要跌倒了,他才吝嗇地伸手扶我一把。
時不時有不周山的仙女童子們路過,他們都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我的肚子。我摸了摸肚子,不由疑惑,有什麼問題嗎?
結果我耳朵很靈敏,聽到有人竊竊私語:“山主動作忒快,這才幾天,就把人家肚子都搞這麼大了。山主威武,看來懷的一定是個神種……”
我想想覺得也是,我的肚子的確是秦尤搞大的,隻不過懷的不是神種,是隻爐子,也跟秦尤他威不威武沒有關係。
來了不周山一段時日以後,我越發地苦惱。秦尤我是接近了,可我怎麼才能得到他的天眼呢?
目前的情況看來,要想他心甘情願奉上絕對是不可能的。我要不要自己動手?
我糾結地看了看自己的十指,露出了本來的長長的指甲,心想:要是用這樣長的指甲去把他的天眼挖出來,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可關鍵是我沒有機會。
可不知怎的,這樣一想,那日秦尤眼罩下閉著的那隻眼睛就浮現在我的腦海裏,眼皮上鮮紅的疤痕恍若昨日,心裏又是一陣抽痛。
要是我真挖了他的天眼,會不會也留下那樣的疤痕?
第二天,我睡著的時候,聽到清脆的咯咯響,很像是指甲斷裂的聲音。我睜開眼睛看了看,發現我自己仍舊躺在床上,床邊卻坐了秦尤,他正操了一把剪刀哢嚓哢嚓地剪掉我的指甲!
我彈起來奮力掙紮:“你幹什麼剪我的指甲!”
秦尤平靜無波地看著我,道:“小蜘蛛不需要留這麼長的指甲,不然會不小心幹壞事。”
我心一縮,他那了然的眼神像是能把一切都看穿。
秦尤把我的十指指甲全部剪了,若無其事地說道:“你是雲暮山派來的小蜘蛛。”
我一抖,果真,他居然都知道!
他譏誚一笑,笑容俊美卻清寒:“雲暮老道竟派你這樣的小角色來,還真有點兒卑鄙。多少年了,他還想侵占本座的不周山。”
我縮在床頭,弱弱地問:“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還留我?”我巴巴地望著他,“你會不會殺了我?”
秦尤看著我,半晌道:“本座不會殺你。”
我覺得我應該感激他的不殺之恩,想了一會兒,便慢吞吞地從枕頭底下摸出那隻黑色眼罩,遞給他,見他愣了愣,我便道:“這是上次你落下的,還你。”秦尤接過,並未說話,我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又問,“你的右眼……為什麼會有傷,還要用罩子遮住……”他一記眼刀掃來,我立刻又改口,“當然你不是非得要回答!我隻是估摸著……你會不會疼……”
秦尤起身,拂袖離去,站在門口時微微側身,迎著日光,神祗氣質一覽無餘,道:“本座有一對天眼,數百年前混戰,被雲暮老道搶走了一隻。”
我久久回不過神。
(九)為什麼會心疼
原來他本就失去了一隻眼睛。而失去的那隻眼睛被控製在雲暮山數百年,正是被我稀裏糊塗親手打破的!
原來,掌門老頭還不知足,派我來竟是覬覦他的另一隻天眼。
最壞的不是秦尤,而是我和掌門老頭。
我愣愣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有些不可置信,這雙手葬送了秦尤的一隻眼睛。這麼多年,我生平第一次覺得很悔恨。
秦尤雖然開始很惡劣,但他好吃好住地待我很好,我沒有被當成無業遊民抓進妖魔道,而且他待我越來越好。
後來我照鏡子時,時常覺得自己這雙眼睛亮得太嚇人了。
雲暮山掌門神通廣大,居然在不周山安插了內奸,讓我與他們裏應外合。
這日,不周山山腳下銀河滾滾,掌門率雲暮之眾,攻打不周山。秦尤把我護在他身邊,從容應對。四處皆是大火,轉瞬間把不周山燒得滿目瘡痍。
秦尤對我說:“小蜘蛛,即便他要抓你回去,也要問本座同不同意。所以,你不用害怕。”
“為什麼?”我失聲問。為什麼明明知道我的目的,卻還是把我留到現在。
“大抵,你是第一個在意我會不會疼的人吧。”他隨手扯掉了麵上的黑色眼罩,露出那隻有紅色疤痕的眼睛,整張完美的臉仿佛被魔鬼烙下那枚印記。轉瞬間,他的發絲從我臉頰拂過,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奔出去和掌門打得如火如荼、天昏地暗。
掌門的聲音隔空在我腦中響起:“小蜘蛛,一會兒秦尤露出破綻之際便是你出手之時,你一定要一舉成功剜下他的天眼,就算立了一大功。屆時本道便讓你在雲暮山修行,還會收你做弟子。”
他開出的條件很誘人。以後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修行了。
正是好時機,掌門大喝一聲:“就現在!動手!”
秦尤把他完美的側麵留給了我,那隻眼睛仍舊是天地間最純粹的東西,不管地動山搖,我若一心要挖他的眼一定可以成功的。
當是時,我大吼一聲,衝他飛奔過去,雙眼灼得流火。他回過頭來,眼神霎然失色。我雙眼流出的火焰像一條飄帶,把掌門和秦尤隔了開來。
我指甲不知不覺又長長了,伸出雙指卻不是剜向秦尤的眼眶,而是剜向我自己的。
刹那間鮮血直流。我感覺到鑽心的疼痛,幾乎不能站穩,眼前一片黑暗,僅剩的最後一絲血色光明都隨之被奪去。我將其中一隻拋到了大火的對麵,灼燙非凡,聽掌門震驚道:“竟是火眼!”
火眼是什麼我後來才知道,雖然沒有天眼彈指一揮間山崩地裂那麼厲害,但一片火海能焚燒自如,也算有點作用。
可能是這幾百年我都待在丹爐裏,才有的這樣一雙眼睛。我對掌門道:“我不能挖了他的眼睛,所以我隻好挖了我自己的,算是回報幾百年來你的造爐之恩,你能不能不要他的天眼了?”
“不行!”說話的是秦尤,語氣裏帶著憤怒,他抬腳就欲衝過去想把我的眼睛奪回來,被我及時拉住。
我想掌門也心知肚明,繼續僵持下去沒有好處,要是我把另一隻火眼再給秦尤的話,掌門定吃不了兜著走。於是趁這一空當,他便揮師撤退了,結束了這場門派之間的鬥毆。
我看不清秦尤的臉,隻感覺溫熱的液體直直往下滴,我把火眼遞給他,道:“你的那隻眼睛,是我打碎的,現在我還給你。我真壞,明明打碎了你的一隻,還妄圖取走你的另一隻。”
“那是死眼,被取走幾百年,早就沒什麼靈力了,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
我摸著爬過去,順著他的衣角往上,碰到了他的胸膛,把火眼放到他那隻受傷的眼眶旁,催動周身靈力,讓眼睛與他的眼眶融合,道:“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心疼。”我知道這隻眼一旦與秦尤的眼眶融合了,就是他的了,我再也取不回來。我也幾乎能夠想象他張開雙眼,一隻眼火紅、一隻眼微藍的模樣,還有眼簾上的那道幾近滴血的傷疤……
幾百年的道行,在朝夕之間便被我揮霍了幹淨。幸好,我逃得夠快,一溜煙變成了小蜘蛛藏了起來,不至於叫秦尤親自把我趕下山,讓我夠有尊嚴。
隻是我跌跌撞撞一衝下山,運氣實在不好,不小心撞到了執法人員,被當成了無業遊民關進了妖魔道……
後記
我成了一隻瞎蜘蛛。妖魔道裏的妖怪們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嘲笑我,因為我看不見,常常織不好自己的網,導致睡覺的時候從網上漏了下來。
我不曉得這樣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多長的時間,也慢慢開始知道為什麼當初對秦尤會心疼。
時間告訴我,我愛上了他。
有活了很久很久、年邁的妖怪說,懵懂無知的蜘蛛,會愛上第一個親手抽絲的人,而我身為蜘蛛居然會不知道這一點。
後來有一天,妖怪們突然不嘲笑我了,變得十分安靜。我睡覺時不小心又從網裏漏了下來,但這次卻沒有摔痛我。
我摔進了一個柔軟的懷抱。
一道聲音風塵仆仆地對我說:“小蜘蛛,你叫我好找。”
我看不見他,唯有用手摸他,摸到他眼瞼上的傷疤時,我曉得他是秦尤。他摸摸我的臉,把我抱得很緊,在我耳邊告訴我:“小蜘蛛,我會找世上最明亮璀璨的寶石,給你煉製雙眼。可能需要百年千年,在這百年千年的時間裏,我來當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