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殿下。”在較遠處等候的歐陽修見二人出來連忙迎過來：“如何？”身上的官服還落了些積雪，顯是之前站在樹下，樹上的積雪掉下來了一些。
煥王眼角露出了笑意，似笑非笑的樣子甚至有幾分不懷好意：“歐陽大人在此等候許久，辛苦了。”
歐陽修一怔，隻能無奈笑笑：“王爺說笑，下官分內之事，等候片刻是應該的。”
煥王道：“每逢大赦正是刑部最為繁忙之時，此事結果我讓人去告知歐陽大人便好，大人不必親自等候。”
歐陽修道：“茲事體大，早一刻知道也是好的。”
煥王輕歎道：“皇兄還是有些遲疑，我們也不敢再多言相勸。”
歐陽修也料到了這個結果，微微苦笑：“勞煩王爺與殿下了，陛下意決，也非一時可改。”
趙曙道：“大人客氣，力所能及，何來勞煩？大赦之事，我本也頗覺不妥，隻是不便向父皇奏明，有大人與王叔同心，可以略盡綿力也是我之所願。如今觀之，我也未能幫上什麼，我還未向大人道聲愧疚，大人反倒說什麼勞煩？”
歐陽修躬身：“殿下大義，下官感激不盡。”
煥王笑道：“其實歐陽大人大可不必如此憂心，皇兄雖未答複，但至少也有幾分動搖。此事日前我已說與九哥知曉，七殺閑暇，大赦之事也有七殺一份力。我想，說服了九哥，再一同說服皇兄也可簡單一些。”
歐陽修喃喃：“隻怕九王爺那裏想要說服也非易事。”
煥王倒是全無他那般的擔憂：“雙管齊下吧，九哥那裏先不說，隻要能見到墨兒，讓他來勸說皇兄便不是難事。”
歐陽修微怔：“世子肯嗎？”在麒麟閣多年，他深知趙卿言對人對事力求置身事外的性子。如今又是遭逢大難，臥病不起的時候，他哪裏肯插手這般麻煩事？
煥王聳肩：“墨兒是明事理的，應該會同意吧。比起說服九哥，說服他顯然更容易。而比起你我，他的話皇兄也更聽得進去。”
趙曙眼神微微黯然，但很快便盡數收斂，靜靜傾聽，沒有插言。
歐陽修沉默片刻，頷首：“如今之策，也唯有如此了，那就多勞王爺費心了。”
煥王不在意地一笑：“無妨，歐陽大人客氣。”看看頭頂的日光，拱手為禮：“那我先去見過皇嫂，事態若有進展我會盡快告知大人。”
歐陽修回禮：“下官恭候佳音。”
煥王微微一笑：“你不必太過憂心，這是刑部的差事，也是大內的差事，我可一點不比你輕鬆啊。再糟的結果我也分一半不是？”
歐陽修頷首：“王爺所言極是，是下官太過緊張了。”看著這個共事多年的王爺離開，唇角無奈的笑容還沒散：“但願能夠一切順利吧。”
氤氳霧氣升騰，整個水池都顯得不真實。
天然的巨石簡單切出的水池，將本來藏在地下的溫泉水脈挖開，引入其中。一麵靠著岩壁，一麵被竹林環繞，溫暖的水汽消融了周圍的大片積雪，但往遠處看去，還是能看到石壁上麵、竹林縫隙之中的雪白。
玄色的岩石棱角分明，碧玉的翠竹溫潤挺拔，初冬的積雪幹淨冷漠，氤氳的霧氣縹緲如仙。
這樣的地方，可當得一句“人間仙境”。
將打濕的頭發理到耳後，再鬆開手，看著墨黑的長發在水中散開，趙卿言突然發出了一聲嗤笑。
燒焦的發梢被修剪掉近兩寸，不知何時才能長回原來的長度。不熟悉的長度，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那一場確實存在過的大火。
撐著池子坐直了一些，蜷起一條腿，看著露出水麵的膝蓋，低垂的眸子隻見一片黝黑。
白皙的肌膚上一片片粉紅色的傷口，被水泡得發白，痊愈的速度驚人的可怕。當初，那焦黑的顏色、令人作嘔的味道、醜陋的疤痕，如今全然不見。
“你知道鐵板烤肉吧？就是把肉放在燒熱的鐵板上，拷完的味道還是不錯的。”
趙卿言仰起頭，唇角掛著苦笑：“烤了一個多時辰……不是應該糊了嗎？又沒抹鹽，味道定然是極其難聞的。”
事實上也糊了，隻是又長出了新的皮肉。
“這還是人嗎？”趙卿言喃語的聲音有些絕望，又幾分無奈，還有幾分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