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迪冷笑,與你有關嗎?我現在是楊小葵的男朋友,我想她會更相信我一點。
我說,羅迪,你不要以為楊小葵不知道,我就不知道。你好自為之。
這一次,摔電話的是羅迪,人在變得有優越感的時候,是會無端對另一個曾經有優越感的人發火的。
羅迪,你不是個男人。我心裏罵了好幾遍。
十三
一個月後,楊小葵叫我去她的房間裏,看她畫展準備的畫。她這個月大概畫了100多幅,加上之前在美國的,總共有500幅左右,密密麻麻地攤滿房間。
她讓我幫她選選。
她的畫實在太寫實了,雖然有點露骨,但很有衝擊力。我一直覺得,能讓人有感覺的作品,就是好作品,就算恐怖,也比碌碌無用的好多了。我假裝在行地為她判斷,她在一旁,根據我的建議,把圖上的標簽一幅幅地記錄下來。
我邊選邊問,羅迪那怎麼說,都布置完了嗎?
楊小葵說,還沒有。
距離前一次楊小葵說起策展的事,都快兩個月了,我隱約感覺自己的預感會靈驗,當然,我是不希望它發生的,畢竟,這對楊小葵打擊太大了。
我說,那你再等等,當作給自己的休息期,順便整理整理畫作,也挺好。
她笑笑,看上去不那麼著急。
隻是又是一個月過去,楊小葵的畫展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她明顯有點焦急了。然而,更大的問題出現了,羅迪突然變得躲躲閃閃,經常失蹤。楊小葵也隱約感覺到了什麼。
我說,你把羅迪叫來吧,能不能辦,終歸是要有一句話。
楊小葵想了想,同意了。
楊小葵給羅迪打了個電話,沒有和他說讓他過來的原因,隻說,身體有點不舒服。而此時,我看到楊小葵的眼神出現一絲凶狠和疑惑:蘭米,你說他會不會耍我。
我說,我不知道。
楊小葵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等他,眼神忽明忽暗。
很快,羅迪來了,門是我開的,他幾乎是撞進來的,表現得一臉著急的樣子。楊小葵,小葵,你還好不好?
楊小葵坐在沙發上,還好,就是心裏有點不舒服。
羅迪看出楊小葵應該是騙他的,走過去,摸摸她的頭,小葵,你嚇死我了。
小葵抹去他的手,羅迪,我的畫展,到底怎樣了。
羅迪說,還在談。
還在談,和誰談,你不是早說差不多了嗎?楊小葵情緒有點激動。
你跟我吼什麼,你以為畫展那麼簡單,根本辦不了,你知道嗎?你沒名氣,畫得也就這樣,還想開畫展。羅迪真是個草包,一激動連安慰都不會了,頃刻把真相都吐了出來。
那一刻,我是忿忿不平的,我過去質問,羅迪,你不行你騙小葵幹嘛?
羅迪被我們兩個弄懵了。他突然抱住了楊小葵,然後大哭,因為我喜歡她,我想和她在一起。我知道你不會因為辦不了展覽離開我。
楊小葵一個巴掌扇了過去,那個女的是怎麼回事?韓雨是怎麼回事?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一直忍著,你和她吃飯,和她拉手,和她開房,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楊小葵哭倒在沙發上。
你跟蹤我?羅迪放開了楊小葵。
楊小葵說,不需要跟蹤。
羅迪說,對不起,我一定和她斷了,楊小葵。我會好好待你。
楊小葵不出聲,愣在沙發上。
十四
羅迪和楊小葵沒有分手,羅迪和韓雨也沒有分手。但他卻把我視同了死敵,仿佛楊小葵那天的發作都是我引起的。他沒有再來我的房子,楊小葵也不再把他帶回來。還好,楊小葵待我沒有變。
畫展失敗後,楊小葵就靠接活過著之前的日子。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淩晨一兩點睡,白天出去晃一圈,然後繼續回來作畫。我怕她尋短見,偶爾會跟著她出門,但她敏捷地轉過兩個弄口,就沒人了。
期間,羅迪打電話來威脅我,我也沒理他。他們的愛情,我真的不想插手。
隻是,楊小葵好像比之前瘦了許多,並且時常在夜裏哭。我一定沒有幻聽,我錄下了她的哭聲,淒慘得一如寡婦。我敲楊小葵的門,拚命地敲,她都沒有理我。晚上回家,我問她怎麼了,楊小葵說什麼怎麼了。我說,你昨晚在哭啊。楊小葵笑了笑,沒事,可能是夢魘了。
但我潛意識覺得,一定不是夢魘,那聲音不是這樣的。
她有心事。
比如,楊小葵吃飯的時候,總會問我奇奇怪怪的問題,她每次問我生死,我就在心底震一回。
比如,她那天問我,你說,人死了是不是會有靈魂?
我說,我沒死過,怎麼知道。
她說,死了會不會去找那個愛的人呢?
我說,找不找我不知道,但愛她的那個人一定很傷心。
楊小葵低下頭沉思了一會:那你覺得如果羅迪死了,靈魂會找誰。
我笑,我怎麼知道,可能是你吧。
楊小葵突然有一種滿足感,但還是表現出小女子的嬌羞:蘭米,你答得那麼勉強,一定不是真心的。哄我呢。
我眯了眯眼,說了句嗬嗬。心裏想,真被你說中了,我還真不是真心的。
十五
楊小葵還是喜歡用黑色塑料袋裝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回來,比如一個豬頭,一隻羊角,鮮血淋淋地放在床下。我定期給楊小葵的房間打掃衛生,漸漸習慣了這些偶爾露出來的不明物,再驚悚的模樣都已經坦然接受了。
隻是有一天,楊小葵突然就不樂意了:蘭米,我想每個月付你房租,但是你不要再打掃了,我想有私密空間。
我頓時覺得很尷尬,難道我是因為錢嗎?我更在意的是她房間的衛生,不對,是我的房子的衛生。
我說,楊小葵,我不會收你的錢,也可以答應你的要求,但你必須一周打掃一次衛生,可以嗎?
好!楊小葵高興得不得了。
楊小葵當然沒有遵守我們的約定,她把屋子弄得很髒。她有點健忘,不知是不是藝術家都這樣,丟三落四地,找一件東西就相當於整理一遍房間,隻偶爾想起來了,噴幾下清潔劑當作是保潔。更為變本加厲的是,好幾次,我看到她帶著各式各樣的器官回來,地板上還有一滴滴的血。
我有點生氣,楊小葵,你可不可以稍微注意點,這是我的房子。
楊小葵裝作不聽見,笑嘻嘻地收拾完就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樣一來二去我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是房子的異味就越來越濃。
羅迪看上去還是跟我勢不兩立。他來找楊小葵都是在外麵很遠的店裏,他不會再上來,因為屋子裏有一個討厭的我。在他的心裏,我是那個隨時有可能掀開他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人,所以跟我越遠越好,越遠越安全。
我是無所謂的,跟我沒什麼關係的人我從來不關心,順便還刪了他的號碼。
十六
幾個月後,我都快忘了羅迪這個人的時候,我竟然接到了羅迪母親的電話。她告訴我,羅迪失蹤了,已經一個多星期了。
失蹤了?她母親給我打電話,我是意外的,但我實在想不出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沒有作聲。
大概已經不知何從悲傷起,這個女人聲音裏沒有一絲焦慮,她在電話那頭擤了擤鼻涕,說,姑娘,對不起。你是我打的第56個電話,我現在一個個在打他通話記錄裏的號碼,看看有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如果你不知,就是我打擾你了,抱歉。
這個女人的謙卑讓我難過,我還沒有從中回過神來,她就把電話掛了。
對於羅迪的失蹤,我的心情是複雜的。坦白說,我並不喜歡這個人,這種花心、自以為是的男人不配活在這個世上。然而,我又覺得難過,畢竟也是認識的人,那些在一起說過的話,聚過的時光仿佛還曆曆在目。
可是,楊小葵為什麼什麼都沒說起呢。確實楊小葵這幾天又是好幾個通宵作畫,晚上吃完飯,她就把自己關到了房間裏。早晨起來時,她的房間,燈光就亮了,不,應該根本沒暗過。我覺得我應該打個電話給楊小葵,就算我很怕她在我麵前失聲痛哭。
我撥通了了楊小葵的號碼,對麵的沙沙的作畫聲還是沒停。
小葵,你最近見到羅迪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她。
見了,幹嘛?
楊小葵幾乎是脫口而出的。我說,羅迪的母親剛給我打電話了,說羅迪已經失蹤好幾天了。你方便時讓羅迪跟她母親聯係一下。
楊小葵突然沉默了,我喂了好幾聲,她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她大哭:我也不知道羅迪去哪裏了,我是前幾天見的。羅迪會去哪裏了。
我一頭霧水地聽著楊小葵的叫囂,但我隱約覺得楊小葵一定知道羅迪的去向。
十七
羅迪失蹤了,楊小葵看起來並沒有很難過。
楊小葵說,她想去旅行一次。她第二天早上把所有的行李收拾好了,放在客廳,她使勁地抱了抱我,那樣的姿勢,有點像回來時的模樣。
我問她,去哪兒,一個人嗎?
楊小葵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說,注意安全,早日回來啊。
楊小葵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我說,旅行是一件高興事,又不是去赴死,別哭了。
楊小葵走的時候,把門鎖死了,順便還帶走了她房間裏所有的鑰匙。我是可以接受的,她一向如此,神神秘秘的,生怕我這個俗人擾了她的清靜。
我說,你要記得早點回來。
十八
我怎麼都沒有想到,楊小葵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十天後,警察給我打電話,說要去我家了解點事。我對所有的陌生電話都保持著高度的警惕,畢竟詐騙太多。直到警官說,楊小葵涉及到一起殺人案,被捕了。我這才回過神來。
蘭小姐,楊小葵是一直跟你住一起的嗎?警官問我。
嗯,我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到自己都聽不到,是的,她美國回來後就住在我家,但我和她不是同一房間的。
我有點語無倫次,但我竭盡全力表明自己不是幫凶。
蘭小姐,我們想看看她的房間,請您配合一下。一小時後,我們會到達。警官彬彬有禮地在電話中說,一種從未有過的罪惡感湧上心頭,我需要證明自己,或者是贖罪,但我真的不相信楊小葵殺人了。
我是一路踉踉蹌蹌地走回家的,我不敢上樓,樓上的異味讓我時刻與她殺人的屍體連在一起。我哆嗦著站在大門口,人來人往之間,我覺得稍微安全了一些。
沒多久,警察局的同誌就到了,警察局的同誌很友好,他們也看出了我的害怕。盡量地走在了我前麵。
我打開房間,一進門,屋內的氣味仿佛更加重了。我不敢看警官的眼睛:警官,我沒有楊小葵屋子的鑰匙。
警官沒有吭聲,撞開了楊小葵的門。
他們沒有說任何話,隻是經過了我的同意,就戴上手套開始他們的工作我第一次看到,楊小葵的床下的箱子裏放著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各類的器官還有一些白骨。
小葵,她是畫畫的,她比較喜歡寫實,所以有時有貓頭、狗頭什麼的,白骨也是正常的。這個,我覺得應該不是她殺人的證據吧。我在一旁自言自語,當然,也是在說給警官他們聽。
他們沒有理我,依然自顧自檢查。我從來不知道這樣的事情會在我的周圍發生,類似電視劇的鏡頭在我眼前一幕幕呈現,他們從一角走到另一角,從櫃子到箱子,仿佛要把它的一切掏空似的。
這個像人的心髒。高個子的警官在桌子旁的一個黑塑料袋裏拿出一團暗紅的東西。所有的人聚集在一起。
把它收好了。帶頭的警官已經搜出了一大袋東西,他們還在不停地進行中,我想起若幹天前楊小葵還在房間裏畫畫的模樣,心裏就一陣陣的心酸。
警官真的很賣命,搜楊小葵的房間大概花了兩個多小時,一刻都不停。原本淩亂的屋子,顯得更加淩亂了。天快黑的時候,搜查結束了。
警官說,要不要幫忙把別的東西整理好。
我說,不用了。
送走他們後,我就在廁所間裏大口大口地吐酸水。
十九
羅迪是楊小葵殺的,楊小葵隻帶回了心髒、胃等,別的肢解了,拋在野外。我忽然想起有一段時間,客廳裏時常出現暗淡的血跡,應該與他殺羅迪的時間吻合。
楊小葵的母親來我家整理楊小葵的衣物,神色有點悲傷,不過又沒有那種痛徹心扉的悲傷。
蘭米,這段時間麻煩你了。楊小葵的母親一邊低著頭,一邊說。
不會不會。我顫抖著說,一個勁地流眼淚。
她的桌子最下麵的抽屜裏最角落的地方有寫給我的一封信,時間是兩星期前。楊小葵總是那麼小心。
蘭米:
我知道你會有這一天打開這封信,可是你打開的時候,我就該走了。你大概會問為什麼,我今天告訴你。
有沒有記得我跟你說,我人生最遺憾的兩件事是,是去美國和跟羅迪戀愛。
去美國說是去讀書,事實也不是。我覺得是一場夢,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去美國的第一年,我很快就輟學了,因為沒有錢,也不想讀了。後來就跟一個工作室畫畫接活。工作室裏的人很血腥也很暴力,我跟著一起畫,慢慢地就得了強迫症,一邊是拚命地想看到露骨的場麵,一邊卻是不停地做惡夢。後來,我去醫院檢查,已經得了抑鬱症,需要治療費。美國高昂的醫療費我付不起,然後,我就回國了,後來就一直在吃藥。
至於跟羅迪戀愛,哼,這真的是我一生做的最失敗的一件事。他虛榮,難伺候,腳踩兩隻船。我差點以為那個第三者是你,不過還好不是你,否則我會更加難過。我無數次跟蹤都發現他跟韓雨在一起。這樣的男人真的太虛偽,我覺得他禍害了我,就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你現在一定覺得我太衝動了。不,這不是衝動,是一種尊嚴。其實你看完的時候,我已經沒有遺憾了,如果硬說有,大概就是沒有舉辦一次畫展,但也無妨,我這樣的小人物怎麼會有呢?
罷了罷了。
好了,我的衣櫃最邊上有一包錢,這是我這幾年的積蓄,我留給你,算是房租。
我知道你待我最好,無論我到哪裏,都會記得你。對了,蘭米,你趕緊找個男人嫁了。這個真的很重要。
永遠愛你的小葵
2012.9.30
二十
蘭米被判了死刑,我是從她母親口中得知的。
我也從房子裏搬了出來,去母家暫住。
母親說,想把這套房子賣了,畢竟陰氣太重。
我沒有同意,因為那裏有楊小葵的故事,雖然不完美,卻是轟轟烈烈地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