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九。”薑琪撥了撥他垂到自己臉上的長發,心裏很感激狄九的解圍,“沒事沒事,是我壞了族裏的規矩,你別怨他們。”
狄九滿是委屈地看了看薑琪:“這麼好,你總是。”頓了頓又馬上糾正道,“你總是這麼好,這次是他們欺負了你,我先帶你去清洗傷口,疼不疼?”
說著就抱起薑琪往河邊走去,薑琪的臉貼在他結實裸露著的胸膛上,心跳不受控製地亂了七八拍,口是心非地道:“那什麼,我傷的是手不是腿。”
狄九露出一副“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的”樣子,眼睛黑漆漆的,還好心地提醒她:“阿琪,你摟住我的腰啊,不然會摔下來。”
腰,什麼腰?你的褲子敢穿得再低一點嗎,渾蛋!可是慢慢地,薑琪還是把手貼在了他精瘦的腰身上,一股奇異的感覺瞬間湧向四肢百骸,心髒狠狠地跳了一下,臉上暈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紅,嘴角緩緩地勾了起來。
這天晚上族裏舉行篝火晚會,他們在河邊的一大片空地上,男女老少圍在一起,將打來的獵物放到架子上烘烤,宴席中央擺著一個大大的壇子,裏麵的水酒是用糯米做成的,香氣四溢。
他們喝酒的方式也很古老奇特,每人持一根用金竹做成的吸管,圍著河壇吸,等吸到一定程度又摻水,再接著吸。薑琪蹦蹦跳跳地湊上前,狄九將手中的吸管湊到她唇邊,她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興奮得滿臉通紅,抬頭去看狄九,卻見他的臉竟比自己還紅,兩人傻乎乎地相視一笑,都有些移不開眼。
宴會上,男人們充分露出了他們茹毛飲血的野性美,興高采烈地在草地上又蹦又吼。
狄九原本也跟他們一樣在場上賣勁地蹦蹦跳跳,但一扭頭,發現薑琪正托著下巴看族長看得入神,頓時黑了一張臉,他三兩步跑過來,長腿一跨,硬生生擠在薑琪身邊坐下。
狄九悶悶不樂地說:“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你們族長額頭上那塊紫寶石啊。”薑琪心虛地說著,她絕不承認剛剛是在想眼前這個人想得走了神。
“你喜歡?”狄九頭一歪,恬不知恥地隔斷了薑琪放綠光的視線。
薑琪點頭:“哪有女人不喜歡寶石的。”
狄九二話沒說,哢吧一聲掰下自己扣帶上最大的那顆寶石遞過去:“送你。”
薑琪簡直目瞪口呆:“你幹什麼?我不要,你趕緊粘回去。”
狄九也急了,嘰裏咕嚕地說了一堆克木語後才稍微平靜了一些:“你不是喜歡嗎,為什麼不要?族長那塊我沒辦法,但是我的可以送你啊。”
兩人的動靜吸引了不少目光,薑琪僵持著不肯接,狄九轉了轉眼珠子,忽然收回寶石,又從懷裏掏出一顆穿了彩線的狼牙給她,眼神有點閃爍:“那這顆狼牙送你。”
薑琪看著狄九臉上期待的表情,也不忍心看他再次失望,接過來掛在自己脖子上,眉眼一彎:“謝謝你狄九,我會一直記著你的。”
狄九很明顯鬆了一口氣,嘴角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露出兩排森森的小白牙:“以後沒人敢再欺負你。”因為你是我的人了,這句話他明智地沒有說出口。
人群裏立刻吹起了幾道響亮的口哨,原本載歌載舞的男人中,有幾個年輕小夥子跳下來,跑到幾個小姑娘麵前,有樣學樣地送東西,見小姑娘紅著臉收下,自己也靦腆地撓著頭笑了。
那個小麻花辮忽然臉色煞白地衝了上來,狄九反射性地擋在薑琪身前,小麻花辮急促地喊叫著什麼,眼眶裏湧起了淚花,朝著狄九一頓拳打腳踢。
“阿九哥哥,你怎麼能喜歡一個外人呢?族長不會同意的,你讓她走吧,讓她走好不好?你以前不是最疼我了嗎?你不要我了嗎?嗚嗚嗚。”
狄九很平靜地看著她,拍了拍她的頭發:“阿嵐,我隻是把你當妹妹,阿琪她很好的,你們都會喜歡她的。”
“可是她會走的啊,就算她接受了狼牙,也根本不明白這代表什麼意思,她遲早會離開我們的啊,阿九哥哥你醒醒,她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狄九的臉色一下子發白了,眼神黯淡下來,抿著薄薄的嘴角,看起來沉默而倔強。
薑琪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是莫名覺得,她好像把自己給便宜賣了。
再多留幾天好不好?
很快,薑琪就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據說克木族狼氏裏有個規矩,男子會從自己打死的第一匹狼身上取下一顆狼牙,作為自己的成年禮,將來若是他看上了哪個女子,就會將狼牙送給對方,如果對方接受了,就代表同意了選擇他作為自己的終身伴侶。
薑琪聽聞後,臉都綠了,她一連兩天沒搭理狄九,把狄九急得像隻大型的犬科動物一樣圍著她團團轉。
“阿琪,你生氣了?跟我說說話好不好?”
“渾蛋,你這個渾蛋!”薑琪無法忍受狄九的隱瞞和欺騙,這明顯是一種荒謬野蠻的拐騙行為,可她又一向對狄九可憐兮兮的眼神沒有免疫力。
在竹樓上拖出自己的旅行包,薑琪開始整理東西,她覺得自己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自己的心似乎已經不受控製了。
見薑琪要走,狄九一下子慌了神,臉色難看得像個癮君子,眼睛上的血絲赤紅得就像拿筆畫上去的,他急急地拽住薑琪的旅行包。
“阿琪,你別走,別急著走好不好?我、我沒想怎麼樣,真的。”狄九的手死死攥住旅行包,指尖都沒了血色,“你不是,不是想要看好玩的東西嗎,族長那裏有很多寶貝,有空我帶你去看看好不好?還有,族裏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呢,你就再多留兩天,好不好?”
狄九隻感覺胸腔的位置一陣沒來由地緊縮,他沒去過外麵的世界,如果她走了,他根本無處可尋,心裏的難過幾乎要淹沒了他,臉色白得嚇人。薑琪咬了咬牙,別開眼,低頭去拽狄九手裏的旅行包,假裝忽略心底湧起的酸澀,說出的話卻帶著濃重的鼻音。
“我不想看了,我要回家,我們那裏什麼都有的。”
狄九張了張口,嗓子裏突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是啊,她在的地方什麼都有,他根本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挽留他。他沉默著站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俯身,手指痙攣地替薑琪去整理東西,聲音模糊得像在水裏浸過的鋼筆字:“讓我給你帶上幾樣吧,好歹,留個念想。”
薑琪把狼牙從脖子上摘下來:“我其實有未婚夫的,對不起。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要,還給……”
話尚未說完,就見狄九倏地鬆開手急退了幾步,他死死地瞪著那顆狼牙,眼睛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他偏過頭急喘了幾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不喜歡就丟掉好了,隨你。我、我去給你摘一些紅果留在路上吃,你等我回來。”
說完生怕薑琪會拒絕似的,急急地往外跑去,經過門檻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差點被絆倒,薑琪低下頭,心裏難過得要死去一般,有那麼一瞬間,她想,就留下來吧,悔婚就悔婚好了,可是父母又該怎麼辦呢?
薑琪坐在竹椅上,靜靜地想著狄九對她的好。
其實狄九很忙,他是族長最重視的助手,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有時候他白天處理完事情,先回來給她做好晚飯,然後又急急地去參加族裏的會議,哪怕再忙,都沒落過薑琪一頓飯,因為他知道薑琪有很多東西都吃不慣。
有時候狄九也會故意嚇她,說晚上會有野獸出沒,嚇得她每天睡前都要抱著狄九的胳膊,第二天起來狄九的姿勢都不會變,半個身子發麻地躺在床上起不來,卻還是會彎著眼睛笑她傻:“怎麼連這個都相信,真笨。”
薑琪想,她哪裏笨了,最笨的明明是他。
狄九會為了她跟族人打架,狄九會為了她努力學漢語,狄九會為了她生族長的悶氣,狄九會為了她拒絕喜歡他的人,即使,他明知道做的這些都不會有回報。
是的,她沒見過比狄九更笨更傻的人,明知道狼牙是定情信物,卻隨便當個玩物扔給了她,他那麼假裝漫不經心扔掉的,明明是他自己的一顆真心。
一直等到天色都暗了下來,狄九才回來,他是被族裏的人抬回來的,半個身子被血水浸透了,意識已經不清醒,手裏卻還死死地抓著幾串紅豔豔的果子,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魔障,旁人掰都掰不開。
薑琪手腳哆嗦著,想要上前幫忙,被他們厲聲拒絕了,看著她的目光詭異得瘮人。
這次的事情鬧得很大,族長都親自過來了,一向平和的人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狄九他怎麼樣?”薑琪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夠溝通交流的人,看著床前忙忙碌碌的人群,生平第一次慌得厲害。
“阿九去給你摘紅果?”族長看了她一眼,解釋道,“他是為了哄你開心吧,一般我們族人都不會去摘這種果子,雖然味道鮮美,但是它們通常生長在野獸出沒的陡崖上,非常危險。”
族長沒說的是,阿九是他們族裏的第一勇士,正常情況下,他應該不會失手。
薑琪木木地站在屋外等著,手腳發涼,如果狄九有什麼意外,她怎麼辦?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出來,她都沒回神來。
“你守著他吧,夜裏他可能會發燒。”族長拍了拍她的肩膀,抬腳走了兩步又停下道,“我知道你遲早要走,這裏也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但是阿九難得喜歡上什麼人,我不希望他太傷心。”
送你回家
半夜裏,狄九果然發起了高燒,嘴裏喃喃地吐著克木語,眉頭緊鎖,極度不安的樣子,薑琪拿棉布浸了水給他擦了擦幹裂的嘴唇,小心地拍打著他的肩頭。
“狄九,狄九你在說什麼?狄九,別怕,我守著你呢。”薑琪紅了眼,不斷地重複道,“狄九,對不起,我不走了,也不要你的紅果了,你嚇壞我了,醒來好不好……”
狄九好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聲音雖然沙啞,卻不難聽出這次說的是漢語,他的語氣帶著特有的固執和倔強,不住地重複道:“我不會生病的。”
直到後來薑琪才知道,狄九從小父母雙亡,他自己身體也不好,隔三岔五生個病,沒人願意收養他,直到族長遇見他,從此帶在了身邊。
他說自己不會生病,其實是在害怕自己被一次次地無情拋棄。後來薑琪想,她大概早就離不開狄九了,因為她怎麼可能忍心將他拋棄,隻不過此刻,她聽得卻是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