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對咱們都好呢?”

舅舅自然沒有放棄去弄那塊地。父親阻攔了幾次,說:“如果你實在想弄,那就種點兒菜吧,也幫襯一下這個家。”不等舅舅回話,母親先沉下了臉,說:“他並沒有白吃白喝。”說完轉身對舅舅說:“你願意種就種吧,隻是,那是塊連草都不長的沙埂地,你種了,大概也白搭功夫。”

父親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喃喃地說:“你看你這脾氣,我說什麼了我?”我偷偷地衝父親擠眉弄眼。

舅舅沒吭聲,轉身出去了。身上的那件揀我父親的衣服又肥又大,除了背部支挺著外,其它的地方都晃當著。

他不再在家裏的柳樹上砍小杈了,而是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砍楊樹枝、柳樹枝。有時弄到天黑透了,也不見個人影。母親一趟趟站在門外看,末了,叫我去接接他。

我不情願,母親就扯下圍裙自己去。我對父親說:“你說我媽咋對他比對咱們都好呢?”

小妹搶白我說:“哥,你真是沒人味兒,我若是對你不好,那我還是你妹嗎?他是媽的弟弟,媽就得對他好啊!”

我撓了撓頭,嘿嘿地笑。還是覺得媽不應該對包袱一樣拖累我們全家的他那麼好。

他除了能吃外,還那麼醜、那麼髒、那麼倔,有什麼好。

樹三棵五棵地活了。吃飯時,他會偶爾說一句:“又活了兩棵。11棵了。”

母親說:“就你那種法,連筷子都能活。”晚上睡覺時,母親拿了紗布去給他上藥,他的肩膀挑水澆樹,腫得一塌糊塗。母親一邊上藥一邊歎氣,說:“不缺你吃不少你穿,何苦受這份罪?”

和舅舅睡一屋的我,心裏想起鄰居的話,舅舅該不是真的想攢錢娶媳婦吧?如果那樣就好了,我就可以一個人住一間屋了。

“群兒,好好讀書。”

舅舅沒有娶媳婦,偶爾有人給他介紹,他總是像孩子似的急紅了臉,對母親說:“姐,你不趕我走,我就不想走。”母親便長長地歎了口氣,用圍裙擦擦眼,這事便算了。他依舊拾破爛種樹。鄰居有時會跟我說:“你舅挺有錢的。”我雖也將信將疑,卻真沒見他怎麼花過。

轉眼我上了高中,住到了學校裏。回到家,我便興衝衝地跟父母說自己在學校裏如何如何風光,如何三步上籃,如何考試所向無敵,父親總是摸著我的頭說:“好,好,咱老吳家終於祖墳冒青煙,要出個幹大事的人了。”

我回頭,看見門口的舅舅,臉上的皺紋也笑成了一朵花。年輕時就不顯年輕,自然這麼些年,也沒見他老到哪去。隻是他又短又粗的手上纏了好多膠布,大概一開始是白的,後來沾了泥土,就變成黑的了。

我偷偷問小妹:“他還種樹嗎?”

小妹說:“哥,你不知道,咱舅可厲害了。那麼一大片樹啊,連咱們區長都去看了呢!說咱們這沙化得很厲害,若再不植樹種草,過不了幾年,咱這就成沙漠了。還要號召大家像咱舅學習呢!”

我回頭看他時,他的目光躲了出去,仍然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傍晚,小妹拉我去那塊沙土埂看。遠遠望去,那麼一大片的樹林長得茂茂實實。風吹過小樹林,聲音又清又脆。小妹說:“他多不容易啊,像侍弄花草一樣對這些樹。你沒看他手上那些傷呢!凍的,劃的,磨的,都看不清紋路了。”

“哥,你知道媽為啥嫁給爸嗎?”

我搖頭。

小妹說:“有一天鄰居大媽跟我說,說咱姥爺過世時,把身體畸形的舅舅托付給了媽,要媽照看好他。媽答應了,姥爺才閉上眼。姥姥去世後,舅舅一直跟姥爺生活在一起,姥爺去世時又把他送到了媽的手裏。很多人給媽介紹對象,但最後都被拒絕,誰願意娶個媳婦,還帶著一個駝子弟弟呢?但爸願意,雖然那時爸很窮,而且還大媽11歲,但媽還是嫁給了他。所以說,如果沒有咱舅,你就不是你,我就不是我了。

“爸看不上舅,總覺得他吃了白飯,哥,實際上,你上高中的學費,都是當初姥爺留給咱舅的錢……起初媽不同意,可舅說:‘那錢留著有啥用,又不能下崽兒,給群兒上學,群兒就能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