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樹還在
品味生活
作者:金薇
我甚至沒對舅說上一句感謝的話。很多話,以為是親人,就不必說,就不好意思說,等到想說時,卻沒有機會說了。錯過了那次,我再沒機會對舅說感激的話了。
“他為什麼在咱家?”
從小,我就知道自己家與別人家不大一樣。除了有個蒼老、暴躁的父親外,還有個駝背的矮舅舅。大家都叫他駝子。他很少說話,總是出去,揀各種破爛去賣。他的身上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母親做好了飯,叫我出門喊他,我隻喊一聲“喂”,他就乖乖進來,端起碗,扒一點兒菜,坐到門口的小板凳上去吃。全家人也都習以為常。記憶裏我沒叫過他舅舅。
母親卻說:“你不知道剛剛有你時,他多高興。每天偷偷進來看你。隻要他在屋,門一開,他就拿了衣服擋在你頭上,怕你著了風。他從沒那麼高興過。想親你,又不敢,急得直搓手。”
我問:“他為什麼在咱家?別人家的舅舅都有家!”母親不說話,良久,才說:“群兒,他是媽的弟弟,也是你的舅舅,除了咱家,他沒地兒可去。”
我賭氣,不理母親。她哪會知道夥伴們欺負我時,都會說:“叫你家駝子來呀,我一腳給他踩泥裏去!”
駝子舅舅在我幼小的心靈裏,是個恥辱。
“他想種樹。”
那時我家住在近郊。舅舅除了拾破爛兒,就去郊外打些柴草,給母親做飯用。舅舅很摳門兒,揀破爛每天都能掙上三元五角的,都自己攢著,從不給母親,也不給我和小妹買一點兒好吃的。父親說:“瞅那駝子,死摳的。”街坊鄰居也說:“那駝子心眼兒多著呢,攢錢是想要娶房媳婦吧!”
離家不遠的地方,有塊沙土埂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舅舅盯上了那長長的沙土埂。他開始掰我家門前的大柳樹枝子,母親問他幹嘛,他也不吭聲。隻把那些柳樹枝子背得遠遠的。母親像很多事情一樣,由著他的性子。
直到有一天,鄰居家的強子跑來叫我:“吳群,你家駝子犯傻呢,把柳樹條子往沙土埂上插。”我狠狠地瞪了強子一眼,然後跑到那片荒灘,果然看到舅舅拿著根跟他差不多高的柳條子在往沙土地上插,他的身後已經歪歪斜斜插了好多根,像一群丟盔卸甲的兵。舅舅的腰更彎了,人幾乎伏在了地上。
不知哪來那麼大火,我衝過去,一根根把柳條全拔了出來。一邊拔一邊喊:“你傻就得了唄,還出來丟人現眼。你是不是閑得沒事幹啊?你除了拾破爛,又來弄這個,你是不是不丟人難受啊?”舅舅愣愣地站在那兒,有些不知所措。背上那個隆起的包看起來很滑稽,臉上被風沙吹得紅一道白一道的。我把拔出來的條子往他麵前一扔,說:“你就不能消停點兒?你還嫌人家笑話我笑話得不夠啊?”
轉身往家跑時,我聽見他喊:“群兒……”
我站住,回頭,瞪著他,他唯唯諾諾,終於把目光投向地上,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吃晚飯時,母親叫我喊他進來吃飯。我不去,小妹去喊了。可是仍不見他進來。
母親端了飯出去,我聽到他在跟她說著什麼,我想:一定是在告我狀。看來我這頓飯吃不安生了。母親端著手裏的碗回來了,我偷偷瞅她的表情,但她隻是說:“快吃吧,你舅牙又疼了。”
我鬆了口氣。半晌我說:“他今天把柳條子往沙土埂上插,大風小嚎的,風把牙吹疼了吧!”
母親抬眼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父親,說:“他想種樹。”
父親趕緊沒事人一樣說:“種樹可以,但我可沒錢。”母親歎了口氣,低頭喝粥。我看得出父親也不喜歡他,但是因為有些怕母親,所以一直不表現出來。母親揀碗時,我對父親說:“就那破沙土埂子,還想種樹,我看他存心想丟咱家人!”
父親摸了摸我的頭說:“看著他點兒,別總讓他丟咱老吳家的人。”
回頭,碰上小妹的白眼。
“你說我媽咋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