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一點,父子之間常出現一種奇特的誤會。一個在商業中奮力拚搏的人會對他那個遊手好閑的兒子說,他一生做苦工全是為了他的孩子。然而,兒子寧願現在就得到一張金額不大的支票和略微的愛撫之情,也不願等父親死了之後才得到一大筆遺產。並且,兒子還清楚地意識到,他父親到城裏上班,完全是由於習慣使然,並不是出於愛子之心。因此。兒子就斷定他父親是個騙子,正如父親認為兒子是個不肖之子一樣。然而,兒子是不公正的。他隻看見父親在中年時所形成的一切習慣,卻沒有看到那形成習慣的無形的和無意識的原因。父親在青年時代也許遭受過貧困的磨難,所以當他的第一個孩子出生時,潛意識的本能使得他發誓,他的孩子決不能再遭受他所經曆過的痛苦。這種決心是莊重而又富有生命力的,因而用不著有意識地再三重複。即使不再重複,這種決心也會永遠支配父親的行動。這就是家庭之所以仍然具有極大力量的原因之一。
按照孩子的想法,依賴於父母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從父母那裏得到除了他的兄弟姐妹之外別人所得不到的愛撫。其中一部分是善的;另一部分是惡的。我打算在下一章裏討論家庭對於孩子心理上的影響。因此,關於這個問題,現在我隻想再說一句:毫無疑問,父母的愛撫在孩子的性格形成中是十分重要的,不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孩子必然與正常的孩子非常不同,並且不管這不同是好還是壞。
在一個貴族社會或是在任何容納卓越人才的社會中,對於某些重要人物來說,家庭是與曆史的延續性相連接的標誌。調查表明,那些起名叫達爾文的人,在科學方麵要比那些在嬰孩時期把名字定為斯諾克斯的人更有造就些。我認為,如果人們的姓根據於母係而不是根據於父係,這種做法的結果將和我們現在一樣卓有成效。雖然我們根本不可能對遺傳和環境的成分做出如此的劃分,我仍然完全相信,家庭的傳統在高爾頓和他的學生所說的那些遺傳現象中起著相當重要的作用。例如,塞繆爾·巴特勒為什麼要創立他的無意識記憶學說,並且為什麼推崇新拉馬克派的遺傳理論呢?造成上述情況的因素是,由於家庭的一些原因,塞繆爾·巴特勒認定他與查爾斯·達爾文勢不兩立。他的祖父(好像)和達爾文的祖父爭論過,他的父親也和達爾文的父親爭論過,所以他也必須和達爾文爭論。蕭伯納之所以撰寫《麥修徹拉》,也正是因為達爾文和巴特勒都有一個性情古怪的祖父。
在目前普遍實行避孕的時代,家庭最大的意義,也許在於它能保持生孩子的風俗習慣。如果一個人看不到生孩子的用處,而且又沒有機會和孩子產生密切的關係,他就會感到生孩子沒有必要。當然,如果我們把現有的經濟製度略微改變一下,家庭的成員也許隻剩下母親了。但是我現在所要討論的並不是這種家庭,因為這種家庭與性道德沒有任何關係,所以與我們目前討論有關的,隻是那種能夠形成穩固婚姻的家庭。也許——我認為這不是不可能的——除了富豪人家之外,父親不久就會被國家完全取代。這樣,婦女就可以和國家,而不是與父親,共同哺養孩子了。她們想要多少孩子就可以生多少孩子,而且父親也不必負任何責任了。
顯然,如果母親亂交成性,父親的身份就會難以確定。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情況,它必然會使人們的心理和活動發生深刻的變化。照我看來,其深刻程度,將遠遠超出大多數人的想像。至於這種影響對於人類有益無益,我不敢妄加評論。它將從人們的生活中消除那種與性愛同樣重要的惟一情感;它將使性愛本身變得更加無足輕重;它將使人們對於自己死後的事情更難產生興趣;它將減少人類的活動,也許還會使人們提前退休;它將消除人們對於曆史的興趣以及對於曆史傳統的延續感;同時,它還將消除文明人所特有的那種極凶殘、極野蠻的狂熱,即在保護妻子兒女不受有色人種攻擊時所具有的那種熱情。我認為,它還會使人們減少對於戰爭的興趣,也許還會使他們變得不那麼貪婪。把好的影響和不好的影響做一番權衡,恐怕這是不可能的,但影響的深刻性和廣泛性則是毋庸置疑的。因此,父權家庭還是非常重要的,盡管誰也說不準它將維持到何時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