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在這一時期的技術“還沒有超出藝術和工藝的範圍,還隻是過去經驗的產物,而不是科學洞察的產物”[8]264。但是,在蒸汽機發明之後,特別是電氣發明之後,大量新的如攝影、電影等藝術形式的湧現,給傳統藝術形式帶來了衝擊。此前的文藝複興雖然產生了許多不朽的作品,但並沒有誕生新的藝術門類。作為一個分水嶺,技術與藝術伴隨著英國工業革命走上了兩條不同的發展道路。英國工業革命不但標誌了人類從農業文明開始走向工業文明、走向機器大工業時代,同時標誌了技藝自然時代的終結,“詩意地棲居在這片大地上”從此成為人類腦海中的記憶。
二、機器時代——“偶像”的黃昏
(一)藝術的衰退與抗爭
自然科學的發展促進了英國工業革命的誕生,大大加速了西方資本主義狂野式的發展進程,也讓人類遠遠脫離了自身生存的有機環境。按照羅素的說法,技術從此改變了文明的麵貌,改變了人們的生活。[9]當然,技術也改變了藝術。從最初的達蓋爾法銀版照片到現在無處不在的數碼攝影,從無聲的黑白電影到現在的三維大片和多媒體藝術,技術不但催生了各種各樣新的藝術形式,也不斷地刷新著人們的審美意識以及對於世界的認識。並且,藝術“在各個細枝末節上都效仿科學,並重新迎合著世界,成為意識形態的複製品,成為一種溫順的再生物”。[10]13
在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最初階段,英格蘭產業工人中的精英成分主要來自於蘇格蘭那些擁有精湛技能的手工業者,因此歐洲大陸的藝術家們實際上缺席了這場改變人類文明進程的變革。或許正是這樣的因素拉開了藝術與技術分道揚鑣的序幕。無論如何,英國工業革命之後,人類開始將技術當作了征服自然的工具,當作了追求財富的手段,當作了霸權主義的武器。藝術的形式雖然自此蓬勃發展,但藝術的地位從此一蹶不振。這一點在此後崛起的美國表現得更為明顯,“向善”的藝術被“向資本”的技術徹底擊潰。藝術走上了一條自我抗爭的獨立發展之路。
另一方麵,過去那種藝術家依附於宮廷貴族的情形發生了徹底的改變。但是,盡管藝術家從表麵上看獲得了獨立,可以為了藝術而藝術了,但不斷的戰爭、種族主義、經濟大蕭條等等使得藝術家始終處於一種迷茫和恐懼之中。各種藝術流派的興起,諸如現實主義、印象主義、後印象主義、象征主義、抽象主義等等不斷湧現,正反映了藝術家們一方麵企圖用藝術喚起對藝術本身的注意,另一方麵也無法回避時代投射在心靈中的陰影,試圖用藝術喚起人們重新思考現實。從某種意義上說,後現代主義藝術的崛起正是對技術霸權主義的抵抗與批判。但這些努力都改變不了藝術本身已經成為“機器時代”的一種附庸,大眾藝術也不可避免地淪為技術統治之下的一種自我慰藉,“自然時代”意義上的那種藝術和技術之間的關係已經不複存在。現代理性完全被資本邏輯所淹沒,技術理性完全被機器邏輯所操控,曾經被人類當作偶像崇拜的現代技術在征服自然的過程中,不但導致了技術的異化,也導致了人類自身主體性的喪失,不但使得人們忘記了人類原本就是自然的一份子,也忘記了對於美與善的根本追求。
(二)技術的異化與危機
亞裏士多德說過,一切技術、一切規劃以及一切實踐和抉擇都以某種善為目標。[11]1到了鮑德裏亞時代,技術則變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冒險,它不隻是改變世界,其終極目標可能是一個自主的、完全實現的世界,而人類則可能會從這個世界中退出。[12]42海德格爾則以德文的“座架”一詞來形象地比喻技術時代是現代技術在控製人的存在,而不是人在使用技術。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一個技術與消費的時代及其生存邏輯正波濤洶湧地威脅與逼近著我們,人們不僅不自覺地被卷入了這種技術和消費的狂歡,而且不知不覺地對技術產生了依賴。我們不再閱讀小說和曆史,電影和電視會展示給我們那種被扭曲和戲說的故事;我們不再書寫和說話,無線網絡和智能終端已經令我們提筆忘字並免去了言語的溝通。同時,遍布全球的核武裝備始終存有落入恐怖組織或流氓國家手中的可能,不斷擴張的巨型城市正在承受日益嚴重的交通、霧霾、缺水的考驗;高速公路穿山越嶺,水電設施見縫插針,現代科技在給人類帶來方便的同時,卻不斷製造著一個又一個潛在的生態危機。用海德格爾的話來說,科學技術的進步越來越把人類從地球上脫離開來而且連根拔起,使人失去了本真的存在,“詩意的棲居”已經成為現代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
實際上,從尼采開始一直到後來的眾多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都早已看到了這種主體與客體的對立。技術本來隻是人之工具或手段,是人體或人腦的延伸或加固,是人可以自由地抉擇與取舍的手段,但是在權力和資本的驅使下,實現有限目的的手段卻變成了滿足無限欲望的工具。[13]144於是,機器時代的技術從“偶像”而躍升為“超人”,乃至於擁有了統治一切的神的力量。尼采在100多年前將人的本質定位於生命意誌,正是作為一個預言家看到了百年之後技術給人類同時帶來了快樂、痛苦與困惑。資本主義“理性”的黃昏已經到來,用來實現人類自救的“藝術之思”已經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