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引言:一首詩即一粒種子(1 / 1)

1996年的暮春時節,我正奔波於省城各高校之間,以期最後完成我開始於六年前的女大學生性心理調查。整個過程艱苦而漫長,並且阻力重重,我幾乎已到精疲力竭。不久,這份長達24萬字的調查報告,以敘事性文本由花城出版社出版,書名《季風來臨》。出版當月廣州即出現盜版,很快在南方成為當年度暢銷書。但這本書卻沒有進入我家鄉的省份,一本也沒有,這可以說是我交稿時即提出的一個附帶的然而也是不容置疑的要求。而在最初的時候,我甚至企圖以筆名出版這本書。我的責編是中山大學的文學博士,對此表示了極大的詫異,他認為這是一本十分嚴肅的著作,我完全不必遮遮掩掩,心懷愧疚。但我堅持了這一點。雖然,我自認為是以知識女性理性的目光,呈示並且解剖女大學生這一特殊群體在大變革的時代裏性 行 為和性觀念的變化,但我仍然擔心性題材的媚俗色彩,會掩蓋選題本身具有的嚴肅的認識價值,使我的調查不幸降為滿足大眾獵奇心理的庸俗層次。後來的事實證明,我的擔心並非多餘。僅出現盜版這一點,就已經讓我窩心,這意味著我的自認為嚴肅的書寫,將和眾多我所不屑的地攤文學擺在一起。在我們這個古老而又保守的國度裏,性 愛 始終是一個誤區,公開談論性 愛和與性 愛有關的題目,更是容易招致輿論的批評。有人氣憤地說:這不是明目張膽地往女大學生臉上抹黑是什麼?也有人憂慮地問我:現在的大學裏,真的像你寫的那麼亂嗎?

我無言以對,主要是不知說什麼好。事實是,我並沒有蓄意往女大學生臉上抹黑,也沒有把她們寫得很糟,我隻是如實地記錄下她們的一些經曆和思想,躁動與變化,並依據這些事實,完成了關於當代女大學生性觀念正由封閉走向開放,從單一走向多樣,從狹隘走向闊大,從獨一無二的婚姻選擇到多元多價的非婚姻取向這一理性概括。同時做這件事的人還有很多,比如李銀河,比如耿文秀,比如劉達臨。隻不過他們或是從社會學角度,或是以性學統計學的方法表述罷了。而我使用的敘事性文本,所提供的個體生命之間的細微的心理差別和心理軌跡,卻是社會學的歸納和性學統計學的方法永遠無法達到的。

這個世界在變,世道人心也在變,作為一個以人為描寫對象的文學工作者,我著眼更多的是變體,是日新月異的心靈的變化。我關注由社會生活的發展動蕩所帶來的性心理和性觀念的演變,並用我的筆呈示這種變化的豐富性和流動性——這不應該受到指責。

也就是在這一時期,在這一我對情 愛、性 愛以及與之相關的一切了解最多、思考最深也是思維最活躍的時期,我在某高校附近的一個個體小書攤上,發現了蔣韻的長篇小說《紅殤》。蔣韻是我喜愛的少數女作家之一,她作品的憂鬱品質和文人氣息,當然還有她的學院背景,都讓我感到一種同類的吸引。但是我要告訴你的,並不是這本書裏描寫的張愛玲式的傳奇故事,而是一首詩,一首我後來命名為《通輯令》的詩,這首詩是這樣的:

通輯愛情

這個逃犯它昨天

晚上越獄

昨天晚上

月黑風高它借著

黑暗

一路逃遁

在我隨手翻開的一頁上,這首詩赫然在目。隻看一眼,它就把我擊倒了,我不能不說,這是一種神秘的牽引。

像一粒種子落入泥土,一個解讀現代人愛情與婚姻的念頭,從此藏進了我的心中。

而在此之前,我還打算著趕緊搞完那個該死的讓我受到諸多誤解和指責的調查,從此就金盆洗手,再不沾這類題材的邊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好寫,我幹嗎去碰這種極易招致非議的豔俗的題材?但蔣韻的詩瞬間就使我改變了主意,我蠢蠢欲動,日思夜想,我要知道,愛情,你這個越獄的逃犯,今天,你到底逃到哪裏去了?

以女性的視角,也以我這些年來的調查所獲得的豐厚的材料。

我甚至想,這個題材,對於我來說,真是再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