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時的愛情
刊中刊
作者:秦祖成
1
一個聲音傳來。
是那種悅耳動聽、扣人心弦的琴聲。
悠揚的旋律極有節奏地奔向叢林,灑進玉米林子,飄向鄉間小路,被一路走來的王忽然撲了個滿懷。王忽然走在鄉間小路上,地裏跑著風兒,嫋起一抹清涼,撩得路邊的玉米林子微笑地哈著腰,點著頭,呼沙呼沙地響著。
大中午,太陽掛在半空,王忽然抬頭看了看天,鄉村的天真藍啊,像一塊翡翠。四麵的山高高聳立於天邊,似乎把天空的那一片藍支撐著。王忽然明顯感覺鄉村的太陽遠沒有城裏的太陽那麼刺眼毒辣。這太陽,像姑娘的臉,柔柔的,綿綿的,似乎和城裏太陽是完全不同的。
琴聲是從不遠處屋子裏傳來的。屋是青磚瓦屋,坐落在一個寬闊的院子裏。院子外邊有條小河,河水潺潺地流著,噴起星星點點的水花灑在路邊的玉米地裏。房屋前麵是一望無際的綠,地裏種著烤煙和玉米,烤煙葉子茂盛而寬大,像蒲扇一樣大大方方地張開。屋後是一片樹林,青蔥滴翠,一派生機盎然。
王忽然經常在城裏聽到鋼琴曲,彈奏的是流行歌曲。沒想到在鄉村還能聽到鋼琴聲,還是他從來沒有聽過的曲子,這應該是當地的民歌調,輕快悅耳,悠遠綿長。
這時候,一隻鳥兒從林子裏飛過,帶過一丁點兒風,風兒又把王忽然嫋了一下,一忽兒,又一忽兒。風兒便鑽進他的衣袖、腰間、發絲,他渾身就像清泉滋潤著一樣舒服。王忽然拿起相機,迅速按下快門,數碼相機屏幕上就現出一幅田園風景畫:一望無際的玉米林子,裏麵套種著烤煙,煙葉茂盛蔥翠,像蒲扇一樣舒展著,隨風起舞。不遠處是一家農房,有水,有林,還有鳥兒飛過。王忽然嘖嘖地讚歎:鄉間真美呀!
這是王忽然第一次親近小山村。從藝術學院畢業後,他就留在市藝術劇院,從來沒和鄉間接上地氣。這次,市裏組織一批作詞、作曲家,去偏遠的向山鄉向山村挖掘整理民歌。王忽然學過民間音樂,自然再合適不過了。
他們一共四人,昨晚到達向山鄉。晚飯後鄉裏召開了一次關於民歌發掘整理的會議,市文化局一位副局長作了安排部署。王忽然的任務就是結合農民對民歌的唱腔,根據詞曲家的整理,輔以現代聲樂理念,使民歌更具地域特色和現代氣息,能傳承,能發揚,能光大。帶隊的領導說,後天晚上讓當地的民歌手唱幾曲民歌調子演示一下,然後王忽然結合現代聲樂和當地民歌的腔調演唱一首民歌曲子。
會議一結束,鄉裏的宣傳委員王青青就把王忽然要演唱的這首民歌詞曲給了他,還說:“這是一首對唱形式的民歌曲子。這首詞早前就經市裏的詞曲家們把過脈。和你對唱的是向山村的一位小姑娘,她有潛質,你要好好帶帶她。”王忽然看著詞,歌名叫《舍不得讓你走》,他覺得這首民歌寫得很有意思,把山裏人的那份純真和熱情勁兒全填充在這首曲子裏,唱起來一定也很有意思。王忽然在心裏說道:農民就是農民,生活在土地上,能把最地域化的東西積累著,然後從他們手裏、心裏、嘴裏傳承出來。所謂地域的就是民族的,就是世界的。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啊。
山裏的夜,一點囂鬧也沒有。次日清晨王青青把一個女孩子帶到王忽然麵前:“王老師,這是和你對唱的女孩兒,叫葉純。”然後又指著王忽然向葉純介紹:“這是市裏的音樂家,青年才俊,和我一個姓。”王忽然連忙擺手,衝葉純謙虛地一笑。笑得十分沉靜。
葉純明亮的眸子閃動了幾下,清澈透明。她一張嘴,就露出清純甜美的笑,“王老師要多帶帶我呀。”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把王忽然看了一眼:陽光,沉靜,有那麼一絲淡定和從容。這個人好像在哪裏見過。見過嗎?應該是沒見過,的確沒見過。但沒見過,怎如此熟悉呢?對了,雲姐說她喜歡陽光、淡定的男孩子,最好有一張沉靜的臉,懂得關心人。天啦,雲姐說的這個人,不就在眼前嗎?
葉純打算再看一眼王忽然,但她剛剛抬起頭,王忽然卻拿眼打量著她。她的眼神碰了一下,迅速地躲開了。她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天啦,心竟怦怦地跳了幾下。“王委員,我先回去一下。”她扭頭跑開了。
2
悠揚的琴聲把他的情緒調動了起來。這種音韻是城裏體會不到的。現在,他正被村子裏這種美妙的琴聲陶醉著。他打算去這戶農家,感受一下他們的生活。誰知,他剛走到河邊,琴聲止住了,而同時響起了甜美的歌聲:
來了是我的客
舍不得讓你走
輕風輕吻你的臉
山歡水笑把你留
歡迎你到巴山來
妹兒伴你山水走
……
王忽然聽到歌聲,心裏一驚:這詞兒不就是要演唱的那首歌嗎?王忽然想起來了,剛才王青青說,鄉裏共收集了三千多首民歌,村民基本都會唱。王忽然聽著歌兒,興悠悠地走進了屋子。剛邁進門檻,歌聲停了,接住他的是一個淺淺的笑。隨著那自然流露出來的笑容,他看到了一雙清清爽爽的眸子。
“怎麼是你?”他們同時認出了對方,同時驚訝了起來。
葉純給王忽然讓座,倒茶。王忽然呢,好奇地瞅來瞅去。葉純忙乎著,悄無聲息地抬眼,悄無聲息地看那張沉靜的臉。一下,再一下。慌亂地,倉促地。
王忽然喝了一口茶:“你多大了?”
葉純站在那裏,雙手合攏,兩腿左右擺動著:“我十八了。”眼神卻不敢正眼看他,粉嫩嫩的臉宛若熟透的蘋果。
“還是一個小姑娘哩!”
“也不小了!”葉純不喜歡別人說她是小姑娘。有時候,娘叫她丫頭片子,她就板著臉,不搭理娘。娘說,你本來就是個小丫頭,難不成你是大人?等你成家了,嫁人了,就是大人了。娘每次這樣說的時候,葉純的臉就紅撲撲的。她每次聽到娘說“嫁人”這兩個字時,心裏就癢癢的,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妙。當然這種奇妙是虛幻的,是飄渺的,是從心裏蔓出來的,就像小草發芽一樣,從土裏輕輕柔柔地蔓延出來。娘說,看把你羞成啥樣,多大點出息,才多大一點,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聽娘這麼一說,她就抿起嘴,低著頭,悄悄跑開了。
王忽然看到葉純靦腆的表情,淺淺一笑:“你才十八歲,還是個小姑娘,以後就叫你小純子吧!”
小純子 ?葉純心裏咯咚了一下。除了哥,還沒有人這樣叫過她。可是哥再也不會這麼叫她了。這時候,她想起了哥。五年前,哥隨村裏一幫青壯年去外地礦井打工,在一起事故中遇難了。頭天夜裏,哥還打來電話,說小純子家裏都好嗎?娘身體還好嗎?葉純說都好都好,哥你在下麵要保重。其實葉純不知道,爹也是死在礦難中,那時候她才四歲。後來,葉純知道村子裏好多人都死在了礦井裏。村子窮,好多人都去山西、河北等地下井,以維持生計。哥哥出事後,葉純也不上學了,哪兒也不去,就天天守著娘,和村裏的民歌手學起了民歌。
直到王忽然叫她小純子,她才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好像是愛情的種子在心裏搖晃了一下,或者是膨脹了一下,似乎要發芽。
“怎麼,叫你小純子不好嗎?”王忽然一張沉靜的臉變得悵惘起來。
葉純慌亂中瞥了一眼王忽然,便點了點頭,覺得不對,又使勁地搖了搖頭。
王忽然看著單純可愛的葉純,又看了看屋外的風景,對葉純說:“來,給你照張相。”
葉純搖了搖頭,急忙說:“我最怕照相。”
“鏡頭又不吃人。快來!這裏風景真漂亮!”王忽然不停地向葉純招手。
“你站這裏,自然一點,最好笑一笑。”王忽然把葉純固定到一個位置。
葉純站在那裏,表情木木的,身子僵直,手不停地擺動著,不知道該怎麼放。王忽然說,笑一笑。葉純就笑了一下,笑得極不自然。她感覺王忽然手中的鏡頭像一雙眼睛,定定地盯著自己,她在這雙“眼睛”注視下,有那麼一點不安,甚至有點慌亂,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