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雷平陽:因為回不去,注定有鄉愁(3 / 3)

這樣做效果不錯,我的生活漸漸恢複正常。1998年前後,《大家》雜誌主編李巍策劃推出跨文體寫作的“凸凹文本”欄目,約了很多名江湖的先鋒派高手寫稿,但他總擔心高手們不領會或懶得理會“凸凹文本”的趣旨,便給了我一個星期的假,要我負命寫作一個跨文體文本。那一個星期,我關起門,關了電話,寫了幾萬字,即後來發表出來的《鄉村案件》。這東西還是被人們當成了小說,且有幾個評論家為之叫好,但李敬澤說我用一頭牛隻炒了一盤菜,至少浪費了一個長篇外加幾個中篇的題材。之後《山花》約稿,寫了短篇小說《自由的散漫》;《十月》約稿,又寫了短篇小說《手槍與同誌》;《大家》再派任務,寫了中篇小說《三十八公裏》。最有趣的一件事情是我發在《南方周末》上的一篇散文,被讀者當成小說推薦給《小說選刊》,還獲了該刊“蒲鬆齡小說獎”。

當時我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就這樣做一個小說家算了,或者退而求其次做一個散文家也可以,但我最終還是推翻了這個想法。因為絮絮叨叨的說話方式,不認真推敲句子的表達方式,我不喜歡,也受不了,我還是鍾情於詩歌。我更樂於用幾個月時間,用巨大的心力去推敲一首敘事詩,或者一些小詩。從中我能獲得無窮的樂趣。我想這不是寫小說的狀態,也沒有寫小說的雄心。我出版過一本小說集《石城猜謎記》,散文集多本。現在仍然寫一些散文,小說則徹底絕緣了,但說不準什麼時候又會寫起來。

範:謝有順曾經評論說,這些年中國在文學上很大的一個成就就是詩歌,但是這個成就卻被忽視了。同時我也注意到,也就是近五年到近八年的時間,詩歌成了一個社會話題,成為一種全民行為。詩歌,一方麵在走向寂寞,許多詩人都是在孤獨地寫作;但是另一方麵又熱鬧非常,甚至很多商業氣息濃重的活動都以詩歌作為陪襯。對此您怎麼看?

雷:前幾年,人們都在說“詩歌邊緣化”,我始終不覺得它被邊緣化了,反而覺得詩人和詩歌走入一種寂靜中,是一種非常正常的狀態。

這幾年,“全民寫詩”又掀起一股熱潮,但是這卻讓我難以適應。現在人們喜歡用“詩歌事件”來界定一個與詩歌相關的事情,但是這其中又伴隨著各種對詩歌的誤讀和不解。引用一下王堯先生的說法吧:“關於詩歌的爭議不斷,幾乎遮蔽了對具體寫作的關注。我個人一直覺得,詩歌沒有死,但讀者已亡。我們不要總是把文學的危機歸咎於作家或文學製度,坦率說,我們越來越缺少有教養的讀者了。”

都說這是個小說的時代,但是文學的尊嚴卻是詩歌在捍衛。大眾不大眾,並非評價詩歌的標準,因為今天可能是大眾的東西,明天或許就變成了小眾。就像剛剛出來的一本書一樣,等熱潮過去,它不就成了小眾的嗎?

我始終覺得詩歌是有希望的,也始終懷有這樣的希望。現在幼兒園裏都在普及詩歌呢,人們又何必急著說“詩歌已經丟了”。

範:但是有些詩人的作品就是會引起爭議,人們說,有些廢話居然也可以寫進詩歌裏麵?

雷:關於廢話要區別來看,有的時候廢話甚至難以避免。就像無法要求每一首詩都是經典一樣,也不可能要求一個人一輩子不說廢話、不寫廢話。有些明明是廢話,甚至是恥辱的話,卻有人依然在說著。因為我們無法完全做到始終沉默並崇高著。所以關於廢話的話題,不妨先放一放,靜一靜再來看。

範:您會有舊體詩和現代詩這樣的區分嗎?它們之間是否又具有界限甚至鴻溝?

雷:我從來沒有進行過這樣的劃分,再往深一步說,其實也並不存在“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這樣的劃分,因為傳統文化無處不在,現代文化在今天也是如此。有多少“現代性”一再出現又湮沒?又有多少昔日的顯學和扛鼎之作,從大行其道回到籍籍無名?所以,評價書籍著作乃至思想,並不是看它們具有怎樣的時間性質,不是說有傳統或現代之分,而是看它們是否有創造力、想象力和思想力,這些東西如果貧瘠,那麼保留再深的傳統又能如何?

《生活》一詩中,雷平陽寫道:“我始終跑不出自己的生活/誰能跑出這落在地上的生活,我就/羨慕他;如果誰還能從埋在土裏的生活中/跑出,我會寂然一笑,滿臉成灰……”雷平陽的生活狀態又是怎樣的呢?

範:從跟您的接觸中,似乎感覺您並不太使用電腦,是否如此?今天很多詩人作家已經沒有手稿,為什麼會和電腦保持這樣的距離?這種距離是否有內在的含義?

雷:我不是學不會電腦,而是覺得自己的詩歌越寫越短,不怎麼需要用到電腦來寫作了,畢竟我又不是一個小說家。電腦是現代生活的一部分,而人生,總會有很多地方到不了,對於我們始終到不了的地方,我們不會覺得有什麼遺憾;那麼,對於始終無法趕上的電腦和網絡時代,就像無法去到的地方一樣,我也沒有那麼多的遺憾。

另一個原因是,也許在我心中,還有某種士大夫情節,也可能是對於過去生活方式的迷戀。比如我就挺迷戀手寫的感覺,漢字美輪美奐,我不想用機器寫出來。我現在還常常寫信,用毛筆、八行箋、研墨,最後蓋上印章。這種方式有儀式感。現在有種說法叫做“慢生活”,但是我並不是刻意去體驗這樣一種生活,而是覺得這種狀態挺適合我,於是向它靠近。

範:您理想的生活狀態是怎樣的?

雷:從本性上說,我傾心於古代的生活現場和生活方式,我甚至在自己的胸腔內虛設了千山萬水,將自己放置在一個荒煙蔓草的地方,孤燈孤影,羽蟲繞身。目前的醉生夢死、交往酬酢,隻是臭皮囊在夢遊,在完成我作為俗人的人間俗務。讀古人書,是以蟲魚之軀涉滄海,喋水識浪,從不知海麵有多闊海水有多深,純粹是為了讓自己成為海的一部分。

範:您之前還寫過一本《普洱茶記》。一個詩人,忽然開始寫茶,這是出於怎樣的感觸?

雷:我最早寫的時候是1999年,當時普洱茶是最低穀的時候,誰也沒想到世界上還有一種茶叫普洱茶。非常湊巧的一次機會,我在西雙版納認識了普洱茶,這是一種放的時間越長越有價值的茶,正像人的生命有限,但是普洱茶的生命卻是無限的。當一樣東西的生命可以無限的時候,它的節奏就會比生命有限的我們慢,有點向我們相反的方向在走,那個方向是生命開始的方向。有這樣的觸動,於是我寫了這本書,當時是大陸的第一本普洱茶專著,我當時隻是收集了大量的關於普洱茶的那些資料,然後也加入了我對普洱茶的一些考證,等等。

責任編輯 向 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