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夜竟是如此的黑,一向燈火通明的城市之夜竟是如此的黑……
嗬嗬,昔日從“個體經營”式的個人收入、個人消費而形成的兩人組合的家庭規模效應,又將被打回原形?在這個過程中,沉沒的還是大於收獲的。尤其對心靈造成的傷害,這樣的負利潤,又是如何能盤點得清?
是的,負值畢竟可以證明過程的存在!人們常說:“我付出了那麼多的愛,為什麼得到的卻是那麼少?”其實,愛情還是與其他有所區別,付出就有所得的經濟學原理,在這裏有時隻能用負值來解決問題,所以,付出而沒有所得,就是愛的代價。從利潤的另一環節來看,至少我們收獲了人生的經驗、愛情的體驗……
此時此刻,我想到了我們戀愛的發生,這或許應該是一種最溫暖的、最令我心靈得到安慰的、無法計算的利潤,因為愛情的美好是別的物化了的東西所無法替代的。
那時候,中文係的她,因為愛詩,因為她說的泰戈爾的一句“蜜蜂在早發的茉莉花的耳邊嗡嗡而鳴,學者不知其意義,然而詩人是懂得的”,讓我癡狂地愛上了她。為了得到愛情,我特意送給她一本泰戈爾的詩集《情人的禮物》。
那首長詩,寫的是印度國王的愛情。沙劄汗王朝的皇後莫姆泰姬分娩時不幸去世,沙劄汗一夜白頭,悲痛之餘,每天動用兩萬名工匠,曆時22年,用白色大理石建築了世界七大奇跡之一的泰姬陵。工程雲集了南亞及歐洲最好的工匠,即使竣工沙劄汗也不放歐洲工匠回國,如果非要回國就必須砍下雙手,他想讓泰姬陵舉世無雙,不可複製。不幸的是,沙劄汗晚年卻被兒子囚於紅堡,天天坐在走廊上凝望著嵌在柱子上的一塊水晶——那塊水晶可以折射到數公裏外的泰姬陵……
詩集中的許多詩句,我倆曾熟悉地重新組合對誦:
她曾誦:你容許你君主的權力化為烏有,可你的願望本是要使一滴愛情的淚珠不滅不朽。
我曾對:如果我擁有天空和空中所有的繁星,以及世界和世上無窮的財富,我還會要求更多的東西;然而,隻要你(原詩為她)是屬於我的,給我地球上最小的一角,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曾誦:我在我的愛情裏必須滿足於一時興會和易散難留。因為我們是在十字路口相遇片刻。我可有力量帶著你穿過這塵世間的芸芸眾生,走出這迷津曲徑?
她曾對:我不知道你是否終於聽厭了我唱的歌,所以你在穿過田野時就自己哼給自己聽。
……在這個黑的夜,我發現過去可以重現,而往日卻不再!
幾乎在那一瞬,我就決定,我不能放棄那本詩集,那將是我這場婚姻的唯一利潤。我的愛情因為當初送給她這本詩集開始,至少從固定資產上計算,我擁有了這本詩集,也就擁有了最大的物化之外的精神“利潤”。真是沒想到,在離婚的最後,從大學就學經濟的我,竟然也要浪漫地精神一回了……
是的,她肯定像我一樣,很累很累地度過了那個夜晚。
黎明,天都沒來得及亮起來,我們就坐在了客廳,彼此還勉強地想笑一下。
沉默中還是我先開口:家裏的東西,大原則一分為二,按購買時的價位計算,也可以折價……
她很內斂地搖搖頭說,不必了,房子給你留下。你再婚的成本就小多了——天哪,她,一個詩人最後竟物化到“經濟學”?
我要這本詩集!她的聲音不大,輕輕地就浸入我的聽覺。這時我才注意到,她手裏拿的是泰戈爾的《情人的禮物》。
她誤把我的吃驚當作了遲疑,趕忙強調:隻要這本詩集,其它東西都可以不要……
雖然經濟學與詩計算利潤的辦法不同,可我也想要那本詩集。是真的想要啊!
看完文章,薑小瑤愣那兒了。啥意思啊?
當然,她還沒來得及再深入思考,便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坐到客戶室裏,就是那種隔斷小間,一個一個相連,像鴿子窩似的。薑小瑤自己在公司也是這樣。不過,她畢竟是經理,屬於管理層的,條件好一些,有個單獨隔出來的小間,有門,雖然是玻璃的透明的,總算是一種稍高些的待遇。
在這裏,接待她的不過是工作人員,她也不過是人家的一個普通客戶,坐在一個小隔斷中麵對工作人員,也隻能如此。薑小瑤對此也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
對方先問起她從哪裏得到的信息,是朋友、鄰居、同事,報紙廣告、電視廣告、手機短信,還是網絡……在她的愕然中,服務小姐解釋,想了解一下,投放在哪兒的廣告收效更大。
她一笑,果真成了一個經濟型社會!經濟比空氣還空氣。
在表格上寫下“碩士”學曆後,她被介紹給另一位桌上寫著“客服部”標牌的服務小姐。對方介紹說,自己姓李,她們的服務主要解決的是“高知”。大家平時工作忙、壓力大、人際圈子窄,再說了,人們現在已沒有傳統社會的耐心和時間慢慢找對象。“婚姻工廠”則以終端服務為主旨,直接幫客戶進入婚姻。
她聽著“婚姻工廠”和終端、直接進入婚姻等字眼,心裏有點說不出來的梗。
李小姐把一杯冒著熱氣的純淨水放在她麵前說:我給你的婚姻進行一個核算吧!
經濟學認為,“從找對象到結婚的過程,就是一個尋找目標市場,考察雙方需求,認同商品交換條件,直到簽訂交換契約的過程”。這個過程越短,效率自然越高,大家投入的也就越少,婚姻的消費也就越劃算。我們做的正是這麼一種“降低婚姻交易成本,快速增加成功幾率”的工作。我們的“婚姻工廠”,其實是一個“相親工廠”,把許多男男女女聚合在一起,教給他們快速選擇對象的技巧和辦法,以最低的成本進入終端婚姻。其實,你是經濟學畢業的,應該明白,我們是把婚戀機遇在一條流水線上批量生產出來,以最短的時間滿足更多人的需要……如今是個“提速”時代,“婚姻工廠”正是婚姻提速的一個標誌。
哦,這一切她一聽就全懂了。雖然大學、研究生讀的都是經濟,她還真的從來沒有把戀愛、婚姻聯係到經濟學上來。雖然對方這樣說很有道理,可她總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別扭。正是因為這種別扭,她突然決定,還是盡快離開“婚姻工廠”。
對方一怔,讓她“再想想”的接連勸說無效後,堅持要把她的表格留下來,並勸她回去再想想。李小姐非常誠懇地表示,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她再來,表格留下,因為她已成了她們的潛在客戶……
我暈,我倒,太鬱悶了。薑小瑤甚至不願意等電梯,便快步跑下樓去。她需要陽光,需要透氣,需要太陽把似乎都長了毛發了黴的全身來一次通徹的照耀。天天身居寫字樓裏,隔著通天接地的玻璃仰望太陽,竟然是那麼的不真實、很遙遠,像掛在玻璃幕壁上的一幅畫。
學經濟的她,在一次次麵對生活中的經濟學時,竟然如此崩潰,如此毫無抵擋之力?沮喪,沮喪到極點。走在大街上,薑小瑤發現,如今什麼都成電子產品了,這些批量生產的東西,幾個月,甚至幾十天就更新換代,把人的生命節奏搞得如此淩亂。天哪,天哪,好我個學經濟的薑小瑤啊!
她反複回味,經濟社會在完美地按照自己的規律運行時,連滿街的行人都成商品了?怎麼把婚姻也經濟起來了?可是,這種核算從理論上可以成立,就像給阿基米德一個杠杆和支點,他將把地球撬起來。可實際上,誰能給他這個支點?理論是理論,並不一定理論上成立,就一定會產生那個理論導致的結論。
薑小瑤大腦一派淩亂,一切在思維中無序淩亂了。日子還能go on嗎?她不知饑餓,不知疲憊,就那麼走啊走的,似乎有些失去感覺。有時車來人往,她會突然擔心自己是否會在不知不覺中撞了車什麼的,在稍有清醒狀下,她急急地調整線路,走向河濱公園,沿著那垂柳依依的河濱往前走,混亂著走到幾近黃昏。到哪裏去,不知道。沒有目的地,隻是朝前走。她想起某偉人曾麵對記者提問,是怎麼走下二萬五千裏長征的,他回答:跟著走。這話很有味道。薑小瑤自己現在的狀態,估計也一樣能走出個萬裏長征?思維被一個小小的“婚姻工廠”弄得如此破碎、淩亂。好好的人,好好的愛情,好好的活生生的生命,怎麼就被“工廠”了?
薑小瑤擦肩而過一對老人,她是在他們已走到她的身後才突然意識到的,便扭了頭去看。那對老人在夕陽的餘暉下相互攙扶著,男的哼著小曲,女的笑聲不斷。典型的老伴嘛。少來夫妻,老來伴兒。這種情形平日裏薑小瑤在公園或一些休閑場所,甚至是醫院的花園,並不少見。可今天,此時此刻,她從工廠,那個婚姻工廠出來後,在夕陽下,在她走了幾小時後的河濱,突然內心一陣陣翻江倒海,眼窩泛潮,鼻尖發酸……
淚珠兒滴滴答答地如斷了線的珠兒落下來,在胸前,打濕了一片,她沒有動手去抹拭。她的腦海中想的是,“婚姻工廠”把機遇批量生產出來,可婚姻僅僅靠機遇是不夠的;雖然身處商品社會,可婚姻與其他商品畢竟有所不同,至少有個偉人曾說過:“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隻是很快,她苦笑著搖頭,這次沒有說那句口頭禪,而是想呐喊:道德啊,你能讓我快點出嫁嗎?
責任編輯 吳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