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的浪漫氣息和柔情音樂曾讓她感到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多情和高貴。而在他的眼裏,是裝修可能預算多少費用,每天平均會有多少客人光顧,雇用多少員工,銷售額和利潤是多少,多久才能收回成本,從何時開始計入贏利等等。她曾因此在內心長歎一聲。
默默相對,服務員問了幾遍二位喝點什麼,他們才想起來點了各自喜歡的藍山和卡布奇諾。
他問,真的到了結算的時候?
她把臉扭向窗外,徐徐地點頭。
他說,愛情的赤字,意味著經營者的無能……
她沒有接話,隻是慢慢地把鑲有好看的金絲花邊的咖啡杯送到自己的唇邊。
他微蹙一下雙眉,很不甘心地說,唉,有些成本是沒法計算的,而有些可以。
咖啡廳裏英文樂曲《寂靜的山林》舒緩地流淌在角角落落,空靈,靜謐,流水,微風……她已禁不住側耳傾聽。很快,他從包裏翻找什麼的細碎聲音打斷了她。回過頭來,她望著奇奇怪怪的他。此時,他已把一個小本子和一堆發票收據之類擺在她麵前。
他說,這是我們兩人在一起的所有花銷,從喝第一次咖啡、吃第一頓飯到這最後一次喝咖啡之前。這是記賬簿。我想,現在我們既然要分手,因為沒有了結果,這些賬我們隻能提前結算注銷。AA製吧!也就是說,你支付總支出額的一半吧!
她有些不知所措。平時埋單,他總是索要發票,她還以為從經濟學角度來看,他是為了防止經營者逃避應該支出的經營稅。有時,他甚至把發票遞到她手裏,非讓她刮一刮,看能否中獎。他們一次也沒中過。現在,這些發票卻發揮了它的第三種作用。
她險些惱羞成怒,臉通紅,嘴唇顫了幾顫,真想罵他一句。可是罵什麼呢,找不到合適的語句。薑小瑤突然意識到,人在許多時候,語言的表達是多麼的蒼白無力。於是隨口而出“日子還將go on”的同時,她從自己的坤包裏掏出一把錢看都沒看摔在桌麵。他輕蔑地斜她一眼,說句等等,然後飛快地點數起錢來。她沒起身,直到他說,不夠,還差著呢!她呼地直起身子,站在那兒,頓時比他高出一大截兒,可以俯視他。她的右手騰一下五指繃直,掌心微微顫抖。真想抽他一個超級大耳光,或是抽得他鼻血飛濺或滿地找牙;真想不顧淑女範兒而爆次粗口……好在還是能壓住怒火,薑小瑤說,那你可要好好數幾遍,一定要數清楚,還欠多少,回頭一準兒給你補齊,一分也不少你。
哼!就在她鄙夷地發出這一聲時,他卻說,還有今天這咖啡,你也要AA……
崩潰,崩潰,要瘋了,要瘋了,忍無可忍!她大喊一聲令咖啡館幾乎所有人都能聽見:我為你賠了多少時間和感情,怎麼算?
他似乎感到她提出了一個可笑的問題,沉著應答:都一樣,我也付出了相同的部分。不過,這一部分成本,屬於沉沒性成本,無法計入……
沉沒成本,在經濟學上,是指那些已經發生但是無法收回的成本。她當然明白,至少是在理論上明白。
愛情也有成本,也同樣需要支付成本,其中也包括成本的沉沒。在一個雨水淅淅瀝瀝的周日,回望自己淩亂的初戀,薑小瑤的淚一股腦兒地流下來。突然,她不哭了,她感到自己不能因此哭泣,因為淚水同樣是沉沒成本的一部分。
是的,日子還將go on。從那以後她開始準備考研,一定要考上。不僅是因為情感受到傷害,最主要是她要通過考研改變自己的命運,至少應該找到一份體麵的工作。當然因為考研,她的生活進入了另一種節奏,生活又回到高考前的雙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考試書的拚命狀態,死記硬背,放聲朗讀,天天晚睡早起,蓬頭垢麵,閉門不出……
讀研的幾年,同屋的幾位同學,要麼像她似的,一直單著,要麼早有了男友。她再回頭看那些讀本科的學弟們,自然是愛也愛不起來,談也談不起興致。而讀研的男性,早成了寶貝,幾乎沒有誰還是獨身,有些甚至不斷地談,不斷地換。男同學們找那些本科女,更是占盡先天優勢。昔日女性為王的時代,似乎已被搞得淩亂不堪。她隻能長歎一聲,日子還將go on,好好讀書,畢業再說。滿大街滿世界的人,找個男人,不會有問題吧?而此時,父母對她找男友的催促,成為每次電話的主題,可謂槍林彈雨,恨不能一天十三道金牌聖旨。
研究生畢業,工作果真在一兩次跳槽後基本到位。她很快成為這個社會的白領、骨幹、精英組成的“白骨精”階層。雖然就職的公司管理分外嚴格,準點打卡上下班,是那種用指紋式的,別人想代打都沒有轍,但她還是在這種秩序中,在加班加點中找到了自己的節奏,而這種節奏也讓她的崗位升至部門經理,薪水漲到足以隔三岔五去大商場找自己喜歡的名牌奢侈一回。她自然沒想到,一埋頭幾年光陰在她的日子還將go on中過去,怎麼一晃眼,自己就奔三了?
如今還沒有一枚像樣的戒指戴在手上,薑小瑤在等別人送她呢!再回頭瞧,天天早上起床,手機、鬧鍾鈴聲大作,就一個,擔心遲到。她自己是經理,遲到罰銀子是小,她怎麼好再批評和要求別人?再說了,公司對遲到的處罰也很令人尷尬,比如說,把你的照片貼在打卡處。
公司所在的寫字樓,六部電梯輪番上下,薑小瑤仍不得不在此排隊等候近半小時,而且這也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這也就意味著她上班不得不為了乘電梯而提前半小時到達。一旦進入辦公室,她就會忘記自己,完全進入工作節奏,工作,再工作,等再出大樓,已是燈火闌珊。天天如此,日日如此。她甚至節假日也習慣了加班,一旦真的來了幾天假日,反而有些不適,一時間在家裏不知所措,無所適從,生物鍾竟然半天調整不過來。有些時候,望著天空的太陽,都覺著陌生。看月亮,則是她的常態,對上弦月、下弦月,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這就是二十九的她,一晃眼的幾年時光。
一點都沒想過,隨著事業如日中天,雖說談愛情過於奢侈,本以為兩條腿的人有什麼不好找,卻真是苦苦不見蹤影。現在的年輕人,一代比一代生猛。她在擔心自己的職位被別人所替代或擠兌時,找個好單位不容易啊,愛情卻被擠兌到如此的逼仄空間。就連許多大齡男,也被一個個年輕女所攫取。於是,再看到別的男男女女牽手街頭時,或是朋友們提醒她還不快快找人嫁出去啊,突然之間,她再也沒了說“還小著呢,過兩年再說”的勇氣。
當然,在這之前,她也接觸過兩個有發展可能的男孩,隻是這邊答應了人家約會,那邊通知臨時加班,幾次下來,人家以為她沒誠意,就再不聯係。而自己公司,或者能接觸到的圈子,又以女性為多。上帝喲,薑小瑤一下子發現,這個社會怎麼到處都是女性在工作!好男人都已結了婚?親朋勸她別挑了,她臉上是硬硬的笑,兩唇低低地擠出一句,哪有挑啊?而她心裏恨不得咬牙呼嘯著吼叫:我哪有挑的權利和機會嘛……
眼看二十九歲已過一半,公司仍是天天的忙,加之人力競爭,她幾乎沒有時間和精力來“一場戀愛”!隻有在奔波一天疲倦地倒在床上的夜裏,才能兩眼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用力在大腦庫存中搜索記憶,把自己可能的那一位想來想去。能認識的幾乎都結過婚!閨蜜、校友、同窗,能想起來的,她的另一半她同樣可以想起來,至少知道嫁了什麼樣的人。隻有自己成了孤島?……想得頭疼!像她這樣的女生,在以往被男生死追賴纏,沒想到,真要急著出嫁,身邊連一個可以選擇的都沒了……
薑小瑤是在晚報上看到的那家“婚姻工廠”的報道。她是被那個名字所吸引的。在如今處處都是公司,或是前麵還有一大串文字,再弄一個什麼有限責任什麼的,即使真正的高煙囪、大廠房、鐵皮門的工廠,也公司起來,沒想到婚姻卻工廠起來了。
薑小瑤先通了電話,而後根據對方提供的地點,按圖索驥找上門去。
那家“婚姻工廠”位於一棟高聳入雲的寫字樓裏,辦公室不足二十平方米。別看地方不大,稱“工廠”沒什麼不可以,這一點,她明白。經濟社會,這裏不是物質工廠,卻是信息工廠,信息不需要像商品物質那樣擁有多麼大的空間。
到了這裏,她才發現,像她這樣年齡的女性並不少,一個個穿著得體,落落大方。坐在等候室裏,她翻看起雜誌,有一篇《離婚利潤》進入她的視野。離婚與利潤放在一起,同樣讓經濟學出身的她,立刻來了興致。於是,她捧起雜誌瀏覽:
明天,我們將離婚!
當詩歌遭遇經濟學,愛情的發生並不難想象,那麼離婚會是怎樣的境況,卻有些不可思議,而我,正身陷其中。
七年之癢終於沒有挺過去的那個夜,躺在寬大的床上,我的思維進入胡思亂想。
“離婚,對於雙方而言,其實是婚姻的存在已成為一種長期的成本高於收益的行為,雙方都失去了繼續合作的意向。”我從來沒這麼去想過——用我平時最擅長的經濟學原理來衡量自己的婚姻。可現在,我用“血本無還”總結自己對婚姻很失敗的一次經營,也就是所有的成本投入,最後都無法計入利潤。這就像1後麵的0,如果沒了1,統統都無效了。雙方在這個合作過程中投入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最大的是青春,是時間,是不可以重新開始的時間。從這一點說,婚姻到最後,利潤竟然是負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