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聽
第五滴血
作者:鄒庚昕
01
二十三歲那年,因為失業,我養成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習慣——尾隨。
我也記不得我是什麼時候養成這習慣的。那些日子我無所事事,在租來的單間裏待久了,就想去街上轉轉。可是我離群索居,沒有朋友,沒有認識的人,不知道可以去哪兒,身上也沒有錢可供消遣。於是我就隨意鎖定一個目標,悄悄跟在那個人後麵,看那個人去哪兒,去做什麼,和什麼樣的人見麵。
別說,這項活動,給我帶來了不少樂趣。
有時候,我會遇到和我一樣無所事事的人,有時候,則會遇到匆忙趕去公司上班卻穿反了褲子還渾然不覺的上班族,運氣好的話,甚至可以遇到背著妻子出去跟人偷情的老公。最意外的一次,是遇到了一個失戀後喝醉酒的女孩。我發誓,我僅僅隻是尾隨她,從頭到尾都未曾產生絲毫的邪念。
在尾隨的過程中,我喜歡觀察我的目標,注意他們的細節,如何打扮,說話的口吻,進而想象他們的生活,想象他們這一天過得是如意還是不如意。在進行了這項活動半年後,我的尾隨技術已經達到了一定層次,可以牢牢跟在目標身後而不被察覺。我在想,也許某天我可以當私家偵探。
或許正是由於這種自信,那天我才失了手。
那天中午,我上街溜達了一圈,無事可做,又不想回去,便隨即挑選了一個目標,跟在他身後。對方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平頭,穿著休閑短袖和牛仔褲,一邊走一邊吸煙,步伐的頻率不是很穩定,似乎是在思索什麼。
這樣的男子,光從身後看,是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的。遇到好幾個轉彎的地方,我想繞到他的身側,去看看他的臉,但每到這時,他的步調就變了,我好幾次都沒能繞到他前麵。跟了他大概二十分鍾後,我的好奇心被提起來了。
說實話,一個男人跟蹤另一個男人,這種事聽起來有點兒滑稽。但如果你像我一樣迷上了這項活動,你的好奇心就會像我一樣被吊起來。畢竟,那天那個男子手上還提著一個黑色的包,不是公文包,不是書包,而是運動包。那個運動包和他的打扮實在出入太大,所以我才好奇。
我跟了他一路,轉過兩條街,最後,他在市內的一座觀光橋上停下,從懷裏掏出煙來點上。我在離他十米遠的地方停下。
我裝作觀望橋下的遊船,不敢往他那邊看,隻是拿餘光斜瞅他。如果我警惕性足夠高的話,這時候就該放棄了。但我說了,我過於自信,才招致了惡果。當男子再次邁步時,我跟了上去。不料,我剛來到離他三步遠的地方,他突然扭頭朝我跑來,一把抓住了我。
“你他媽是什麼人?警察?偵探?”他抓住我不肯鬆手。這下,我看清了他的臉。是一張清秀的男人臉,有點英俊。
“我認錯人了,不好意思。”我慌了,連忙道歉。
“認錯人?你他媽跟了我半個小時,認錯人了?”
過路的人都好奇地看向我們,我覺得無比尷尬。
“你最好老實告訴我。”他有點凶惡地瞪我。
“我、我是無業遊民,無聊了才跟你的。”
“放屁,你是好奇我手上的包吧?”
“我不是賊!”我爭辯道。
“那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無奈之下,我隻好將自己這點愛好告訴了他。
聽過之後,他倒是怔了怔,鬆開了抓住我的手。
他將煙丟掉,碾滅,說:“走吧,我請你吃午飯。”
就這樣,我和秦斌認識了。吃飯時,他給我看了他的包。
我們到一家中餐館,找了一個較為隱蔽的地方坐下。秦斌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目光望著我,然後將包放在桌上,拉開拉鏈:“看看。”
我看了看,包裏放著各種小玩意兒,每個小玩意兒都有一個長長的“尾巴”,還有螺絲刀、剪刀、膠布和一些其他工具。
“你相信我的話嗎?”秦斌問我。
“你說。”
“實話告訴你吧,我是一個懸疑小說作家。”
我驀然一怔,秦斌接著說:“但是,我的靈感枯竭了,大概有一年時間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什麼都寫不出來,直到我學會了……”
秦斌用非常小的聲音說出了最後兩個字,我的眼睛微微睜大。
“你是說,你用哪種辦法來獲取靈感?”
“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好嗎?”秦斌微微一笑。
飯菜上來後,我的臉一沉:“可是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你不是無業遊民嗎?”
“是。”
“我想,也許你可以幫我,做我的助手,有時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我眉頭緊蹙,開始思索。
“你放心,我和你一樣,自學成才,一般不會失手的,如果你願意做我的助手,我可以讓你生活得好一點。再說,你閑著也是閑著。”
說罷,秦斌又是一笑,開始埋頭吃飯,再沒說什麼。
我看著他的臉,有點難以想象。接著,我又瞅了一眼他包裏的工具。我是一個富有好奇心的人,一個敢於冒險的人。所以,我想,不管我怎麼思索,結果都是一樣的,我會跟秦斌去竊聽人家的秘密。
“好吧,我答應你。”
02
第二天,我到約定好的地點和秦斌見麵。他和昨天一樣打扮,手上提著那個黑包,見到我清爽地一笑:“走吧。”
我跟著秦斌走了近一站路,來到一幢臨街的居民樓前。上樓時,秦斌告訴我說,今天的目標是他特意選定的:“但願主人不在家。”
我們來到六樓,秦斌敲了敲房門。我倆安靜地呼吸了一會兒,秦斌戴上手套,從包裏掏出開鎖的工具。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用工具將房門打開。秦斌抬起頭來對我一笑:“別意外,隻是一門技術而已。”
我跟著秦斌進屋。客廳裏陳設簡單,但不失品位。臥房幹淨,像是出門前打掃過。秦斌將包丟在茶幾上,從裏麵掏出各式各樣的竊聽裝備,然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一臉愜意地環顧四周。
“這家人不錯啊。”
“看樣子是中產家庭。”我笑。
“開始幹活吧!”秦斌一躍而起。
說罷,他開始觀察室內的布局,告訴我應該在哪兒安裝竊聽設備,該如何布線。什麼燈飾啊、沙發下麵啊,以及床頭位置啊,這些都是常用的地方。另外還有一些讓人想象不到的地方。一邊解釋,秦斌一邊用刀子在幾個關鍵的位置掏出竊聽小槽,然後嫻熟地裝入竊聽設備。
“千萬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不要以為你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永遠比你要敏感,比你看得清楚,他們對自己放置的東西和東西的數量一清二楚,一丁點兒的變化都足以引起他們的懷疑。”秦斌一邊在門框的小凹槽裏設置竊聽器,一邊對我說:“所以,裝這些東西時,千萬要小心,否則到頭來會是空忙一場。”
“以前失敗過?”
“何止是失敗,差點兒連警察都招惹進來。”
“那何苦呢?一定要這樣才有靈感?”
秦斌朝我望來,近乎妖邪地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我看著秦斌花了半個小時裝好所有設備,臥室床頭、客廳燈飾、廚房櫃子夾層乃至廁所都被他布置到了。當秦斌收拾工具時,我環顧整間屋子,仿佛看到一張無形的網網住了住在這裏的人。
“可以走了?”我問。
“等等。”
“嗯?”
“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就不想看看人家的私密空間?”
秦斌帶著我走到臥房,打開衣櫃,拿出男主人的西服比在自己身上,然後掛回原處,又打開女主人的梳妝台,拿起裏麵的一串金項鏈,對我說:“很迷人的東西,是吧?”
我笑道:“那不如拿走?”
秦斌搖搖頭,“我是懸疑作家,不是賊。”
他將金項鏈掛回原處,然後迅疾地回過頭看我,那目光很是犀利。
“我也不是賊……”我吞吐道。
“千萬別偷東西,明白了嗎?竊聽時,最忌諱的就是這個,竊聽是一項非常長遠的工作,而且它比偷盜要有意思得多。”
我低聲道:“我說了,我不是賊。”
“那就好,隻有克服欲望,才能竊聽更多。”
參觀完臥室之後,我們又看了餐廳和廚房。時間差不多了,秦斌帶我離開。一來到大街上,秦斌就從包裏拿出了一個信號接收工具,放在我耳邊。我說什麼也聽不見,秦斌笑著說馬上就會聽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