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胸懷(下)(2 / 2)

條山伊郎說,誰想死呀,如果當時死了,這時候的骨頭都化了,還能到中國來看你,也多虧你們把我俘虜了,不然,就是那時候不死,以後還要死。

一直說到半夜,條山伊朗對韓文德說,我正在寫一本回憶錄,裏麵就有關於你的事,我想到以前的舊戰場上去看看,聽你說說怎麼打仗。

兩個老人商量好,明天一大早就坐飛機去江西,看看舊戰場,他們已經這麼大年齡了,估計去這一次,以後再也去不了了。

天還沒明,韓文德就把兒子催起來,把他和條山伊郎送到飛機場,買了去南昌的飛機票。

這是韓文德第三次坐飛機、第四次去江西了。第一次去江西是坐火車,以後世金大哥去世和大嫂去世都是坐飛機。

兩個老人在南昌下飛機以後誰也不驚動,雇了一輛出租,議好是兩天行程。車出了南昌城,就向韓文德打過遊擊的那幾個縣奔馳而去,沿途的江西也正在搞建設,公路四通八達,高樓林立,一派繁榮景象。戰爭的痕跡已經看不出了,他們隻能從河流和青山的走向回憶當年走過的路。最讓韓文德夢縈魂繞的是靖安縣北的大、二腦輪,那一場血戰至今記憶猶新。他們把車停在山腳下,然後開始爬山,大二腦輪上至今還有交通溝的遺跡,溝內溝外都長滿了草,不知道的人絕不會想到這就是昔日打仗用的,也不會想到有多少抗日戰士和日本兵都在這兒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漫山遍野掩埋著抗日戰士和日本兵的屍骨。

站在他曾經跳崖的那個懸崖邊上,涼涼的山風吹來,兩位老人的銀發都在飄舞,昔日的對頭這時候都是心情激蕩,浮想聯翩。六十多年前的曆史在他們腦海裏一幕幕閃過,他們仿佛聽見那震耳的槍炮聲和漫天的廝殺聲。韓文德的耳朵裏忽然聽見了機槍的響聲,那嘎嘎嘎的聲音怎麼變得有點木木的,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經過崇山峻嶺的過濾而變了形。

韓文德告訴條山伊郎,他就是在這兒掩護其他戰友轉移,一個人阻擊了半小時,然後從懸崖上跳了下去。然後笑著說,讓你們日本人差點把我的命要了。

條山伊郎伸頭往下看,隻見懸崖足有數百丈高,看著眼暈,他知道,從這兒跳下去,根本就沒有活的可能,必須有必死的決心,他在中國打仗的幾年,對中國人一直捉摸不透,見過貪生怕死的中國人,也見過不怕死的中國人,如果中國人都像這個韓文德,日本根本就不敢打中國,就是因為韓文德這樣的人太少,日本兵才敢在中國橫衝直撞。

萬弓尖上不去了,他們的體力不夠,兩個人相攜下山。

隨後,他們開著車亂轉,但是轉的都是淺山,他們打遊擊的地方大多在深山,一時半會也轉不完,更何況他們都是高齡老人,兩天功夫也轉得他們人困馬乏。

回到陝西,韓文德送條山伊郎上飛機,兩人在出入口緊緊握著手,韓文德說,咱們成了朋友,中國和日本也要成為朋友,世世代代不再打仗。

條山伊郎說,不再打仗。

回來以後,韓文德的耳朵裏一天到晚嘎嘎嘎的,好像始終有機槍聲響,到醫院去檢查,醫生說,這是一種耳鳴現象,也是耳聾的前兆。這種病是器官的自然退化,醫院也沒有好辦法。不過,耳鳴都是嗡嗡嗡的,你怎麼嘎嘎嘎的像機槍響,以前還沒有聽說過。

韓文德沒說他以前打過日本鬼子,與機槍有十幾年的感情,隻是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這個醫生以後就知道,原來耳鳴還有機槍響的聲音。

過了一段時間,韓文德的耳朵就聽不見別人說話聲音了,但是,那機槍嘎嘎嘎的響聲好像還特別響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