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國味”的繪畫與戲曲(2 / 3)

筆者不是戲曲史專家,目力所及的專著不多,以為把戲曲審美娛樂性論述得很到位的還是李漁。李漁的《閑清偶寄》中強調“機趣“的說法,幾乎為後來的民國戲曲理論家吳梅在《顧曲塵談》中照抄。“機趣”說白了就是能引起快樂的因素。李漁認為“科諢則不可少”,“欲雅俗同觀,智愚共賞,則當全在此處留神”,無此,則“如泥人土馬,有生形而無生氣”。特別發人深省的更是下麵的言論:應力避“道學家氣”,“非但風流跌宕之曲,花前月下之情以板腐為戒,即談忠孝節義與說悲苦哀怨之情,亦當抑聖為狂,寓哭於笑”。

在追求趣味與娛情的快樂上,中國畫不象戲曲的演出那般張揚,但它是幽默的、含蓄的、雅致的、會心的。你留連於丹青水墨之前靜心屏慮,觀照通彙,“上與造物者遊”、“獨與天地精神往來”。你注目於寫意的人物畫前,滿紙的風神儀態呼之欲出,幾分誇張諧謔,盡在阿睹顧盼流睇之間……這也是人們愛看寫意人物畫的快樂所在。而花鳥蟲魚、雞鳴狗叫、或遠岫近溪、帆影清江,值春煦日麗或雪蔽風搖,觀之無不令人去憂忘機,憐惜有加,虛靜恬淡而又忭欣不已。

齊白石小品花鳥之屬,瓜果蔬鮮之類,拙樸風趣,讀之莞爾。且不去說那活靈活現通體透明的蝦;想想他的《鼠燈圖》及題詩如“寒門隻打一錢油,哪能供得鼠子飽……”其風趣躍然紙上;而那個泥塑貪官形象的《不倒翁》的畫意詩情,更令人解頤而引發深思:“烏紗白扇儼然官,不倒原是泥半團,將汝突然來打破,通身何處有心肝。”此外,欣賞他那一幅之中蟲鳥工筆刻畫,花卉寫意完成的作品,仿佛在聆聽白石老人亦莊亦諧的講述。人們給予齊白石至高的榮譽,是與其作品中表現的趣味盎然的平民精神,以及花鳥小品流露的人性美有著直接關係的。

花鳥畫一至明清則更加瀟灑清逸,筆墨惕達,隨意塗抹。“八怪”、“四僧”神思禪態,滿目機趣;八大朱耷,冷傲不羈,他的白眼魚鳥寄意深遠,以及似“哭之”、“笑之”的題款透露的人生消息,尤引人感慨不已。

中國戲曲的程式性是人所共知的,熟悉京劇的人都被“訓練”成習慣欣賞舞台上的“開門”、“關門”、“行、走”、“吃、喝”、“騎馬”、“坐轎”等程式動作,然“中國畫也有很強的‘程式性”’,恐怕非業內人就有些不解了,其實“中國畫也有很強的‘程式性’,在勾、皴、擦、點、染的手法中,光一個皴就有幾十種模式化的方法。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中國畫特別推重‘筆墨’的審美,頗似京劇中的唱腔藝術,也可以從作品中‘獨立’出來欣賞。而且中國畫也講‘師承’,也講‘流派’,什麼‘南宗’‘北宗’,什麼‘海派’、‘領南’”(拙作《從藝術特質看白描素描之爭》,《中國書畫報》2011年4月20日)。這麗門藝術同樣講究師承,其藝術理念也如出一轍:“學我者生,像我者死。”繪畫業師如是說;“是把我揉碎像你,還是把你揉碎像我?”——戲曲師傅如是說。口傳心授的方法相同,教學的理念一樣,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就決定了它們藝術審美取向的基本一致。

中國的繪畫與戲曲在創作法則——程式性上的相同點,其實更深層的相同點則表現在藝術境界、風格特色上。筆者以為以下三個方麵應作重點闡述:一重意境,二尚自然,三顯樸拙(含誇張)

意境說在“畫論”中遲於“詩論”意境說。北宋郭熙、郭思的《林泉高致》是最早在繪畫美學中提倡意境的。近代王國維則也在《人間詞話》中比較係統作了闡述,下麵是評述《林泉高致》中一段:“春山煙雲連綿人欣欣,夏山嘉木繁陰人坦坦,秋山明淨搖落人肅肅,冬山昏霾翳騫人寂寂。看此畫令人生此意,如真在此山中,此畫之景外意也。見青煙白道而思行,見平川落照而思望,見幽人山客而思居,見岩高泉石而思遊,看此域令人起此心,如將真即其處,此畫之意外妙也。”李澤厚有一段話說到了對中國畫“藝術意境是一種重要開拓,無論從內容到形式,都大大豐富了中國民族美學傳統。……詩意追求和細節真實,同時並舉,使後者沒有流於庸俗和呆板(匠氣),使前者沒有流於空疏與抽象(書卷氣)。相反,從形似中求神似,由有限(畫麵)中出無限(詩情)”。

上麵說的是中國畫重意境和意境描寫所達到的高度,那麼中國的戲曲營造出的意境,其形式美、生動性、感人的程度決不亞於繪畫,它是抒情的詩,靈動的畫,動聽的音樂,曼妙的舞蹈。按王國維對戲曲意境的要求:“一言以蔽之,曰:有意境而已矣。何以謂之有意境,曰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是也”。

意境在中國畫尤其是山水畫中比比皆是,無須舉例;倒是在戲曲中要拿出能說服人的例證,並滿足王國維上述“沁人心脾”、“在人耳目”、“如其口出”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