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羅伯特:
同一天來了你兩封信,在信箱裏哼著友誼之歌。我還沒有到家就感覺到了。兩天之後收到了“鼓勵”一他們在《紐約時報》書評副刊裏寫的確實是那麼重要嗎?我以為瑞典是個將文化分等級的國家。我不太願意承認這一點,但是我很高興,能得到這樣的確認,說明你翻譯的我那些詩還是讓那邊的人眼花了。大約有十分鍾,我覺得我就像是格麗塔?嘉寶和比雍?博格。現在我恢複了常態。不,不完全如此吧。這個秋天,上帝保佑我有實在太多事情可做。我教書,每周兩天我開車去烏普薩拉大學,給學生們講詩歌寫作課,這在瑞典是新鮮事,算是一種實驗。課程名稱叫做“創作性瑞典語”,有二十個學生,主要是女學生,大都過分地熱情,用她們的詩歌、翻譯、問題、抨擊以及所有可能的事情把我淹沒。我必須把她們分成五人一組,才能對付得了她們。一點也沒有什麼學術可言。上個星期我布置她們回家做的作業是“夢想”,讓她們把自己的夢用詩歌寫下來。有個學生對另一位老師說,“現在我要上床去做作業了”,讓這個老師嚇了一跳。我還是不相信,“文學寫作”可以成為大學的課程(一種把人培養成作家的方式),但是我認為,在瑞典,那些普通的大學課程實在是枯燥死板(例如“文學史”),所以還是需要一門讓學生任意創作的課程來平衡。
同時還有斯德哥爾摩皇家歌劇院院長打來了電話,要我把亞納切克的《卡佳?卡巴諾娃》腳本翻譯成瑞典文。我被他說服了,也發現這是多年來我得到的最有意思的(也是報酬最好的)工作。這部歌劇明年秋天上演,導演是一個來自東德的魔鬼導演。想想看,我要和歇斯底裏的高傲女藝人、魔鬼導演、怒火衝天的指揮、貪婪的歌劇院院長和音樂家合作,真是件讓人振奮的事情。而同時在我做心理醫生的地方,人們卻病了,因此我在那裏也不得不加班。事情實在太多,太多。我這次到美國的旅行,將會是很好的休息,放鬆一下。下麵是我的行程:
我10月15號到16號直飛波士頓,在新英格蘭有兩次朗誦,然後去紐約。我給貝蒂寫了信,完全同意她的“兩個歌劇男高音,一場決鬥”的計劃。在那裏搞一次相當來說結構化的朗誦。10月24日,我們在巴克斯縣可以隨便搞點活動。我後來已經給那位女士寫信確認,可她的名字我已經忘記在巴克斯縣了。我也接受了“在10月底某天”在丹佛做一兩次朗誦的安排。11月1日前後我要到圖克鬆和鳳凰城去(也已經確認)。然後我很可能去加州,再經西雅圖回瑞典。在西雅圖我總是接受那裏的瑞典學院的畢麗基塔?斯綈納的邀請,所以在西雅圖我也肯定有一次朗誦,然後經過北極回瑞典。你當然知道,我對南方有一種變態的迷戀,如果有人邀請我去那裏,到巴克斯縣和丹佛之間的某個地方朗誦,我難以拒絕。另一方麵,我也渴望能去拜訪布萊爾家,給他們添點麻煩。我經常想到你們,即使我們倆,你和我,會有很多天在一起,但你畢竟不能代替卡羅爾和我的教子……但是麥迪森實在遙遠……無論如何,在巴克斯縣和丹佛之間訪問麥迪森是最好的時機。確認加州活動的事,我現在還不很清楚。但是貝爾特?梅耶斯認為他可以安排一些活動,也許是在伯克利一因為《波羅的海》正要在那裏付印(正在印)。這一次我不會在舊金山朗誦一這個地方詩人多得像虱子,整個旅行從10月15日左右開始,到11月8日結束。
我很快會將對這些翻譯的意見寄來。
祝好!
托馬斯
1975年9月19日於維斯特羅斯
之四
親愛的朋友:
這是一份來自諾貝爾慶典的報告——我坐在我的電視機前麵,看著那些表情憂鬱的人走來走去……國王和王後們……(你的蒙塔勒文章在哪裏?我渴望讀到它。)一個教授在說英文,帶著百分之百的瑞典腔調——他在介紹阿爾弗雷德?諾貝爾(是諾貝爾也要得諾貝爾獎嗎?)。瞧啊,這是蒙塔勒——他的燕尾服上還有一枚金屬星徽,他看上去讓人敬重,但還是很輕鬆的樣子,看來他不會暈倒……那個教授現在開始改說瑞典語了,他實在是太沒勁太無趣了,還是讓我們談談你的特朗斯特羅姆譯作吧。“已逝的五月”聽起來非常好……看來你堅持那句“我處在的隧道”——如果你確實認為這樣翻譯使這首詩更好,那就這麼辦。但是你必須意識到,人們可能會誤解這種情境。他們會以為,我從城裏搬走,進入了一個鐵路隧道(他在那裏搞什麼鬼?)——我還是傾向於“我的隧道”。
(現在是樂隊在演奏,那個教授總算講完了。指揮看上去是一個八十歲的列納德?伯恩斯坦……一個新教授走上台去,大談什麼物理分子……)
《公民》譯得好極了!我想劃掉的唯一的詞是“無論如何”(從結尾倒數第三行)。去掉它。在這個世界上“無論如何”太多了……
現在是物理學家領獎。我們的花花公子國王笑得像個國父一般……一個有趣的化學教授介紹化學獎得主——聽眾大笑——真是不幸,這個教授不喜歡開玩笑……好啊——典禮變得越來越活躍。這個獲獎者有一個好名字:“弗拉基米爾?普雷羅格。”又是分子學……現在是九十一歲的安德斯?厄斯特靈(他的第一本書出版於1902年)用一篇發言來讚美蒙塔勒了:“意大利詩人尤金尼奧?蒙塔勒出生於裏古古古利亞省……”他這樣寫道……現在蒙塔勒開始撇嘴了……“他的《派加索斯》是一種不安靜的精神,不願意停留在榮譽的馬圈裏……”厄斯特靈繼續演說,而蒙塔勒的撇嘴現在越來越頻繁……發言慢了下來,快要結束了……“親愛的蒙塔勒先生”……現在犧牲者站了起來……他很瘦長,讓人驚訝,聯想到他那張像哈爾伯?馬克斯的圓臉,真是有點意外,他走路都困難……而此刻國王遞給他獎品,蒙塔勒對國王說了什麼,他笑著,看上去很滿意,人又放鬆了,也不撇嘴了。現在是發經濟獎的時刻了——羅伯特,這個獎你永遠別想拿到,但可能在你八十歲的時候拿到文學獎。
我很快會再寫信。
祝好!
托馬斯
1975年12月10日於維斯特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