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身螭紋雙劙璧 3
野外的天氣說變就變,這場冰雹來得太快,冰雹砸死過人和動物的事不是沒有過,所以大夥一看下起來雹子,都用一切可以利用到的東西,遮住頭頂往回跑,慌亂之中,難免有人跑錯了方向。
不過我最擔心的就是傳說中的“大煙泡”,自從我們來了野人溝之後,處處小心謹慎,卻並未發現穀中有大煙泡,這幾天也慢慢的有些大意了。要是萬一不小心,讓大煙泡給捂到裏麵,那就連神仙也出不來了。
我對支書說:“支書,咱們清點一下,看看究竟是少了哪三個人,是哪一組的,這樣咱就能推測出她們的活動位置,然後我帶幾個人去找找看。”
支書道:“哎呀,還是我大侄兒這小腦瓜好使,我急得都眼前直發黑,一出啥事我腦子就不好使,趕緊讓會計侄兒查查,缺了哪仨人。”
人群們從躲避冰雹的慌亂中平靜了下來,這時冰雹也停了,這場雹子下的雖急,但來得快,去得也快,刮起一陣陣大風來,把天上的烏雲吹散了,山風呼呼的嚎叫,吹得野人溝中的落葉漫天飛舞,天氣突然之間就變涼了。
會計一個帳篷一個帳篷的清點,最後過來對我和支書彙報:“叔啊,三個人是百靈,桂蘭這倆丫頭片子,還有老王家的二兒媳婦,這可咋整,咱趕緊帶狗找去吧。”
這三個人是胖子那一組的,由於還沒輪到她們幹活,就在溝裏東邊兩個,西邊三個的紮堆兒嘮磕,變天的時候大夥都顧著往回跑,誰也沒注意她們。
支書說:“這三塊料,說了不帶她們來,非要來,來了這不就添亂嗎,胡大侄兒,你看咋整?要不咱們一起去找找?”
我說:“剛才這一通雹子加大雨點子來得太猛,她們可能是跑到哪避雨去了,去的人不能太多,多了也沒用,別回頭人沒找著,又走丟了幾個,那就更麻煩了,我帶四五個腿腳利索慣走山路的人去找,我在這野人溝住了半個月,地形很熟,你們不用著急,就安心留在營地等著吧,天氣涼了,讓嫂子們給大夥熬些薑湯驅驅寒。”
支書一拍大腿:“就是這麼地了!”
我和胖子又帶了五個獵戶出身,平日裏川山越嶺慣走的人,從野人溝中心的古墓處找起,大部分的獵狗都被英子她們帶進山裏打獵了,因為我們需要大量的糧食和肉食,用來供應將近五十人吃飯,打獵的那一隊,狗少了不夠用。
還要留下幾隻狗看守營地,防止野獸來襲擊,我們隻帶了三條狗,它們中隻有一隻是獵狗,其餘兩隻是看家的看家大黃狗。
南北走向的野人溝,北邊是遼闊的外蒙大草原,我們的營地也設在這邊,南麵,連接著綿延起伏的大山和原始森林,此時正刮著大風,呼呼呼的灌進野人溝,我們是順著風,狗的鼻子在這時候也不太靈光了。
我帶領著搜索隊邊找邊喊,一直走到野人溝南端的出口,這裏的樹木已經很密了,全是白樺樹和落葉鬆,除了我們這些人的喊聲走路聲和獵狗們發出的吠聲之外,隻有呼呼的風聲,我感覺這裏有些不同尋常,太安靜了,甚至顯得有些陰森森,似乎這片林子沒有任何動物和鳥類,就連森林中最常見的小鬆鼠都沒有,讓人心情很壓抑。
三隻巨獒曾經從這裏趕出來一隻大野豬,因為這片林子很靜,我們從來沒到這邊打過獵,我正有些猶豫,忽然獵狗叫了起來。
我放開獵狗,它箭一樣躥了出去,其實眾人緊緊跟在後邊,在一棵大鬆樹下找到了三個失蹤的女人,百靈和桂蘭兩個姑娘正抱著老王家的二兒媳婦不知所措,見我們來了趕緊招呼我們幫忙救人,她們早就聽見了我們的喊聲,由於是逆風,她們的聲音我們始終沒聽到。
老王家的二兒媳婦口吐白沫,昏迷不醒,我用手指試了一下她的鼻息:“沒事,呼吸平穩,不是中毒,有可能是嚇昏過去了,回營地歇會兒就能醒過來,你們怎麼跑到這來了,是不是碰上野獸了?”
百靈說了經過,在等著幹活的時候,她們三個人就在野人溝裏閑聊,女人們的話題,也無非就是哪個小夥兒長得賊帶勁,哪家的姑娘長得黑之類的,正嘮得起勁,原本晴朗的天空陰雲密布,連給人抬頭看看天色的時間都沒有,就下起了大冰雹,她們三個家裏沒有獵手,都是務農為業,從沒進過深山,缺少經驗,著急忙慌的躲避,也不知怎麼就蹽(跑)反了方向,奔南邊下來了。
桂蘭又補充說老王家的二兒媳婦歲數比她們倆大幾歲,她們都管她叫二嫂子,平時在屯子裏關係處的就不錯,當時她們倆跟著二嫂子蹽,開始的時候,光顧著低著頭捂著腦袋,沒看周圍的情況,但是後來越蹽越覺得不對,等冰雹停了,仔細一看,周圍全是樹,除了她們三個,連個人影都沒有,密集的大樹如同傘蓋,遮天蔽日,山風吹得落葉象雪片一樣飄,甭提多嚇人了,她就問二嫂子是不是蹽錯方向了,要不趕緊往回蹽吧。
二嫂子也覺得奇怪,說剛才天色忽然一黑,看見老些人往這邊蹽,幾乎全是男人,長什麼樣也沒看清楚,當時讓冰雹砸得都暈了,沒多想,就隨著這些人蹽,蹽到最後,除了她這兩個妹子,周圍什麼人都沒有了,這才感覺有點害怕。
忽然,她們發現一棵老樹底下蹲著一圈人,足有好幾百號,全是男人,撅著屁股蹲在那,一排一排的,隻能看見他們的後背,這些人是整啥的?她們聽說過山裏有人參、合手烏、靈芝,都是最值錢的名貴藥材,特別是人參,有很多名稱,又叫神草、地精、天狗、棒槌,這東西都長在深山裏,數百年的老天狗,那就成精了,能變大胖小子,也能變大姑娘,要是進山的人遇到極品老山參,這時候絕不能聲張說我看見人參了,隻能跟同伴說我看見“二角子”、“燈台子”、“三花巴掌”,這是黑話,否則人參精一聽見有人看見她,就借地遁蹽了,必須悄悄的拿紅線係個扣,等到晚上它睡著了再來挖,挖之前還要先祭拜山神,吃齋沐浴,用紅布包住挖出來的人參才能拿回家去。
這些人蹲在那一動不動的,是不是在挖人參?怎麼又那麼多人參?好奇心起,就想過去看看,百靈和桂蘭膽小,攔著她不讓去,她不聽,自己走過去一拍蹲在地上那人的肩膀:“大哥,整啥呢?”
結果也不知道她瞅見啥了,一聲慘叫就暈倒在地,百靈她們倆趕緊過去攙扶,這時蹲在樹下的那些男人都消失不見了,就好象憑空蒸發在了森林的空氣中。
百靈對我說:“胡哥,然後你們就蹽來了,可嚇死俺們了,大白天見了鬼了,那老些人……都跟那貓著,也不知道是整啥的……一眨眼就全沒了。”
我招呼胖子,和我一起到百靈所說的地方看了一看,滿地落葉,秋天已經過去了一半,就要到深秋了,白樺樹的葉子被風吹得響成一片,哪有什麼幾百號人蹲在地上?我們倆邊走邊找,要是真有什麼情況,必須盡快查明,不能讓這些事威脅到大夥。
沒走幾步,胖子腳下一絆摔了個馬趴,罵罵咧咧的爬起來,以為是根樹根絆的他,用手一摸不太象樹根,拿到眼前一瞧,立刻扔了:“我的媽呀,人大腿。”
我聽他說的奇怪,走過去撿起來看了看,原來是半截人類手臂的臂骨,再到胖子摔倒的地方察看,土中還伸出小半截骨頭,可能是胖子一腿趟上,把從土中伸出來的這條臂骨踢斷了。
我派了兩個人先送百靈她們回去,帶領剩下的幾個人用獵槍的前叉子挖開泥土,沒挖幾下,土中就露出了大量人骨,胖子問我道:“我的天,這麼多?難道是修建關東軍地下要塞的那些勞工,都讓關東軍殺了,埋在這林子裏的萬人坑中,剛才桂蘭她們仨見的那些是鬼?”
一陣透骨的山風吹過,寒意漸濃,挖土的幾個人都覺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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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具具骨架埋疊壓著在泥土中,我們隻挖開了落葉層下的一小塊地方,就已經數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骨了,人骨上可以看見明顯的虐殺痕跡,肋骨、頸骨、頭骨上的刀痕,清晰可見,還有不少與身體脫離的骷髏頭散落其中,顯然是被人用刀斬下來的。
關於黑風口的傳說很多,最有名的恐怕就是金末元初,蒙古人大破金兵主力的那次著名戰役,數十萬金兵,屍體堆成了山,蒙古人打掃戰場時,把他們的屍體草草地扔進了野人溝,據說整條山穀都給填平了,作為古戰場至今將近千年,那些金兵金將的死屍,早已腐朽化為了泥土空氣。
樹林中累累的白骨,應該不會是那個時代遺留下來的。金元黑風口大戰也是曆史上,唯一一次在此地進行的大型戰役,一直到後來關東軍秘密駐防,就再沒聽說過有別的戰鬥發生。
想來想去,也隻有一種可能,列寧同誌曾經說:“在分析任何一個問題時,馬克思主義者的絕對要求就是,要把此問題提到一定的曆史範疇之內。”胖子覺得樹林中大量人骨,都是關東軍殺害的中國勞工,這個假設,完全符合列寧同誌的準則。
但是還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胖子在樹下走路的時候,被一條臂骨絆倒,這才發現了土中埋葬的大批遺骸。不過怎麼會有一具骨架的手臂,從泥土中伸出來半截?
這事實在是有點兀突,如果當年關東軍掩埋屍體的時候,就遺露出來一隻手臂,那這裏埋的死屍早就被野獸挖出來吃沒了,難道是……它故意從土中伸出來絆了胖子一下,好讓我們發現他們?想到這覺得有點發毛,我不敢再往深處去想,招呼眾人把挖開的泥土,重新填了回去,就匆匆忙忙地回營,找支書地商議對策。
匆匆趕回山穀另一端的營地,見英子她們一隊也從山中打完獵回來了,雖然遇到了冰雹,但是仍然獵到了數隻麅子狗熊野獐,足夠人和獵犬們吃上三四頓了。
有幾個年紀大的婦女正忙碌著燒飯,其餘的有些在休息,有些圍在帳篷裏看望老王家二兒媳婦,我進了帳篷,見她已經醒了過來,喝了幾口熱薑湯,正在給支書等人講她在樹林中的遭遇:“俺離近了一看吧……哎呀,你們猜是咋回事?……猜的出來嗎?俺跟你們說吧,它是這麼回事……哎呀那家夥……說了你們可能都不相信……老嚇人了”
支書不耐煩的催促她:“你在這說評書唱京戲水泊梁山小五義是咋地?你別扯那用不著的,猜啥猜呀?你就直接撿那有用的說。”
老王家二兒媳婦是個十分潑辣的女人,白了支書一眼:“幹啥呀?這不說著呐,別打岔行不?俺剛說到哪來著?噢……對了,你們猜咋回事?它是這麼回事,俺看前邊蹲著一圈人,那身上造的,一個比一個埋汰,俺就納悶啊,就想過去看看是咋回事啊,開始以為他們是挖山參的老客,結果離近一瞅不是,都在給一棵大樹磕頭?你說給大樹磕啥頭啊?它樹還能是菩薩咋的?俺就拿手一拍其中一個人的後脊梁,想問問他這都是幹啥的,結果你猜怎麼著?”
支書急了:“你說你這個人,哎呀,可急死我了,王家老二怎麼娶你這麼個娘們兒……哎呀,我都替他發愁,說話太廢勁了你,讓王家老二回去削你……”
我怕這倆人越說越戧,就對英子使個眼色,英子會意趕緊把話頭岔開,拉住老王家二兒媳婦的手:“嫂子,你說啊,後來到底咋樣了?你瞅見啥了?”
老王家的二兒媳婦對英子說:“哎呀,他不是蹲著嗎,一轉過身來,媽呀,他沒有腦袋……再後來我一害怕就暈過去了,再再後來一醒過來,就發現在這帳篷裏,百靈正喂我喝湯,再再再後來我就開始跟你們講是咋回事咋回事,咋個來龍去脈……”
女人們怕鬼,周圍的人聽她這麼一說,都開始嘀咕了起來,支書趕緊站起來說:“啥神啊鬼的,咱們現在都沐浴在改革開放的春風裏,浸泡來聯產承包責任製的陽光下,這光天化日,乾坤朗朗,誰也不興瞎說。”
我把支書從帳篷裏來出來,找個沒人的地方,把在林中的所見所聞都跟他說了。
支書聽後,垂下淚來:“咱們屯子當年沒少讓小鬼子抓勞工,一個也沒回來,我二叔就是給鬼子抓去的,後來聽有些人說,他被關東軍送到日本本土北海道挖煤去了,也有人說他是跟大批勞工一起被送到大興安嶺修工事去了,到底去哪了,到現在也沒個準信兒,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奶奶倆眼都哭瞎了,就盼著他回來,盼到死都沒盼到。埋在林子裏的那些屍骨當中,興許就有咱屯子裏的鄉親啊,就算沒有,那也都是咱中國人,憑良心說咱可不能不管呐,再者說,萬一這些人的怨氣太重,陰魂不散的出來,還不把大夥都嚇個好逮的,咱也沒法撿洋落了,大侄兒啊,你說咱是不是把他們都挖出來重新安葬了?”
我勸了他幾句,這種情況,憑咱們的能力做不了什麼,平頂山也發現了一處侵華日軍留下的萬人坑,要把裏麵的屍骨一具具的找全了,重新安葬,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好多屍骨已經支離破碎身首異處,胡拚亂湊,把這人的腦袋和那人的身子接到一起,這對死難者來說也是很不尊重的做法。另外咱們這麼興師動眾的來撿關東軍的洋落,總不能乘興而來,敗興而回吧,我的意思是,咱整些個香火酒肉去林子裏祭拜一番,日後咱們給他們立座紀念碑什麼的。
支書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眼淚應道:“對,就是這麼地了,等回了屯子,再整幾個旗裏的喇嘛,念經超度超度伍的,讓他們早日安息。”
以前我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直到最近,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必定不存在的,一個獵人,上山打獵,整整一天什麼都沒打到,這不能斷定是山裏沒有野獸。人生在世,所見所聞與天地相比,不過渺小得微不足道,還是應該對那些未知的世界多一分敬畏之心。就算是沒有鬼魅做祟,林中那些死者的遺骸也都值得我們同情,無論從哪方麵看,也有必要為他們做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