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就收到了她寄自法蘭西的一大包剪報,絕大多數是她近年來在台灣香港數家報刊上發表、未曾結集出版過的散文新作。雖然略顯零亂,但這些新作凝聚著她一以貫之尊崇並癡戀美的文學主張:藝術家命中注定隻能受雇於美神。看得出來,她“依然向往一種優美的意致”。我為她對美的如此執著而深深感動。於是,我為她這些大都還未能結集的散文做了重新編排和整理,分為“巴黎的跫音”、“牧神的午後”、“月光的玄想”和“時間的傷痕”四個專輯。這些散文中,除了《世紀愛情四帖》《來我家喝杯茶》等幾篇堪稱美文經典的舊作之外,其餘皆為1996—2008年發表於台港數家報刊上的散文新作。
“飄然天外遊”
呂大明,這位名字往往容易使人誤解其性別的華文女作家,
①呂大明:《我的生活藝術》(自序),《塵世的火燭》,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3月版,第13頁。 1947年12月21日生於福建省南安縣。不久,繈褓中的她即被家人帶去台灣。她在台灣的青山綠水中汲取日月精華與文藝營養,從父母那裏獲得的克己禮讓、謙和善良與浪漫唯美、溫文爾雅的遺傳基因,得到了充分浸潤與發揚光大。人們看她文中顯露出來的那種優雅與高貴的氣質,誤以為她出身名門貴族,其實隻說對了一半。她在2006年發表的《繁華如夢鳥驚啼》中說,“我母係家族,詩禮傳家,是鄉中望族,我父係家族出身寒微”。她的父親生於貧寒之家,“饑寒交迫的景況如影隨形,緊緊纏住父親的童年,少年,穿著破舊的棉絮襖子,一年四季光著腳,當沒有熱騰騰的番薯塊充饑的時候,隻好躲進破棉被裏早早入睡”,“童年的困境使父親發憤苦學,他是校中最優秀的孩子,年年名列前茅”。(《繁華如夢鳥驚啼》)抗戰時期,她父親出任福建安南永德邊區抗日自衛團司令;接著又擔任福建安溪縣縣長、福建省政府參議顧問等職。其父雖一生戎馬倥傯,但晚年的他還是露出了吟詩賦詞的真性情。在《夏蒂拉隨筆》中,作者記敘了在法國楓丹湖畔木屋的火爐旁,古稀之年的老父親詩才敏捷地一口氣就寫了六首舊體詩,作者戲稱其為“七步成詩”,“覺得其中頗有神來之筆”。
而出身於“詩禮傳家”、擅長古詞雅韻、著有詩詞集《縑痕吟草》的母親,對於長女文學潛能和藝術氣質的開發和熏陶,更是起到了言傳身教的作用。慈愛的母親不僅是一位善於填詞賦詩的才女,她更是一位培育女兒熱愛中國文學的良師益友。多年之後,呂大明深情地回憶道,“在文學創作中,文學界諸大師都是我的典範師表,但最早最初的啟蒙師卻是我的慈母”(《人間最後的旅程》);“如果沒有母親,我不可能走上文學創作這條路;我成長的鄉土台灣,也深深埋下我文學的根底……”“月明星稀的夜……母親教我讀湛方生(東晉詩人———筆者注)的《秋夜》,他的辭賦具有南朝抒情小賦的風格”(《我生命中最初的夢痕———文學、鄉土、母親》)。有趣的是,潛移默化之下,母女倆都成了地地道道的“紅迷”,連“有一回母女散步見到一處臨水的飛簷亭閣,就如見了《紅樓夢》大觀園的一景”(《散步,在美的領域中》)。慈母不僅是文學上的啟蒙導師,還是兒女們儒雅性情的無聲榜樣,呂大明後來在散文中多次提及慈母對她少女時期良善人格與溫婉脾性的熏陶:“母親是世間少有的性情中人,她生活在一個恬淡、溫柔、知足的心靈世界:她自己營造的世界,‘香暖繡閣壓金線,夜靜小窗學詠詞’是她閨秀氣質。在人世顛沛滄桑之中,始終能保持一顆與落霞、雲樹、鬆風、竹韻相依偎的心情,在成長歲月中,我們這些兒女就沒聽過母親大聲斥責,或說出一句不好聽的話。”2000年11月,身染重屙的母親對從歐洲飛去美國佛州探病的女兒說:“你是我的影子,你是我的翻版,你多麼酷似我……”(《人間最後的旅程》)知女莫如母。呂大明說話輕聲細語,為人善良謙和,處世溫柔敦厚,具有大家閨秀溫文爾雅的高貴氣質,正是得自母親的性情真傳。母親的美德和慈愛還體現在她對於兒女“離巢”飛翔的渴望和理想給予充分尊重、默默籌劃與傾囊支持,“有一個夏夜,母女共同漫步在淡水河畔。母親知道我有出國求學的打算”,“自從那個夏夜,我慈愛的母親每做一件事,都是為我遠行而默默籌劃,偷偷為我存錢,當成我遠行的盤纏,將一串她最喜愛的珍珠項鏈藏在箱底,作為我未來婚禮的禮物,將她的詩冊和墨跡抱在係著緞帶的紙盒裏,留著我日後紀念……”(《懷念逝去的海棠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