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荒石堆裏,月光燃亮了夜空,光芒如水滑過我的前額,竟讓我熱淚泫然。
陪我上山是鄰家少女海雯,她常來幫我清理房子,賺點零用錢,她在大學修藝術史,就為紀念已逝的愛友,一位年輕的畫家———蘅。
“阿爾卑斯山上的月光,清柔如水,可是我時時忘不了那個夏天的夜晚,蘅和我逛凡爾賽宮,流連在煙火流天的夜空下,那是一個月夜,在煙火爆起輝煌的一刹那,月光幽微……”海雯也坐在荒石堆裏,就和我麵對麵,在月光下她的臉像青春大理石的雕像。
“放過了煙火,夜空就澄清如水了,人群也慢慢散了,我們手攜手漫步在月光下,月光像拉馬丁詩歌裏的蝴蝶,它與春共生,當晚夏玫瑰凋零的季節,它也會死亡,隻有那晚的月光是永恒的,隻有那晚的月光穿越過不朽的拱門,永遠留在我的記憶深處……”
我看到那光芒如水的月光滑過海雯的前額,她淚光閃閃……
“在我們現實的生活中,浪漫的感傷是很奢侈的,蘅生前是位腳踏實地的人,他不斷努力,一寸一寸跨入理想的殿堂,蘅走後,我也沒讓生活亂了步子,隻是那月光……”
海雯一次又一次重述那個華美的夜晚,那晚的凡爾賽宮,月光穿越過不朽的拱門……
雪花蓮與月光草
月光透過樹梢,那細細碎碎皎潔的月光都化成遍地的雪花蓮,就如春雪未融的時候,走進一片林中,看到開在雪光映照下的白色小花……
攻讀植物學的杜鵑,她的名字是法文的“Coucou”,其實法文原意除了指杜鵑鳥,也是黃水仙與報春花,我私下揣想,杜鵑是學植物學的,她一定更希望人們將她想成黃水仙或報春花。
法國森林除了樹,也有野生的奇花異草,譬如見到野生的紫羅蘭,就像印象派大師筆下朦朧的紫雲氳氤,野生的紅門蘭,會長到十公分到四十公分高,開出妍麗的紫色花朵,一種俗名“紗巾百合”的野生百合,結苞時是紫色與粉紅的混凝色,葉片像牡丹花葉……
與杜鵑同遊,她總是忘不了尋訪她的奇花異草,記得那是在JURA的心髒地帶,景色如畫的村落,杜鵑與鄰人徒步山野,去尋訪她的“奇珍”,有一回我們住在一幢黑瓦白牆的旅棧,坐落在草色枯黃的秋野,這時已是落霜季節,她驚喜發現幾株金盞菊還掛著零零落落的花朵……我們計劃要去造訪瑞士邊界一座老舊的古堡她臨時改變,決定在森林裏消磨……
杜鵑對植物的癡迷,就如我對文學的癡迷,渭城霏霏朝雨,旅社邊的柳色,觸動王維的詩迷,讓他寫下《渭城曲》,從某種角度看來,癡人的夢不但不消極,也許還有創意……杜鵑和我在森林裏漫遊,累了就席地坐在大樹下,憩息片刻,秋露在葉間泛著瑪瑙色的光,已是輕羅已薄的微涼天氣……
“人生一定要有夢,或者刻意去創造一個夢,當我們年幼時和父親在野地森林漫步,我就會情不自禁為那些小草小花入迷,父親是位植物學家,常為我解說,好像每一種植物都有一段身世、背景,每一種植物都有它自己的故事……”
“有一回我們父女就在山野逗留,直到月起時分,他找到一種新的野生植物,就取名為月光草……”
夜晚我們就在森林小屋前賞月,聽杜鵑講“月光草”的身世、背景、故事。
月光透過樹梢,那細細碎碎皎潔的月光都化成遍地的雪花蓮……
(1997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