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柳英的出現,挑開了這隱痛,讓他們無所適從。所以在柳英走後公公便躺到炕上,中飯、晚飯都沒有吃……
陳梅芳聽完這番話,忍不住倚著牆根哭出聲來。千裏迢迢來到這裏,誰想到會是如此結局。程建明無奈地看著她。
你可千萬要挺住啊!對小露更不能說出真相。程建明說。
我知道。我在哭小露的命運怎麼這麼慘啊。剛有點希望馬上就化為泡影。如果我的命能換她的命,我馬上會去換,可我沒這能力。老天爺怎麼這麼不開眼呀!
再想想,讓我們再想想,辦法總是會有的。杜桂蘭不在,可小露還有姥爺、舅舅啊,他們可都是小露的直係親屬,有著血緣關係的。程建明說道。
陳梅芳一聽,心頭豁然開朗,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我明天就去見她姥爺、舅舅去。哪怕是跪下求他們,我也要去,我就不信老天爺會這麼不開眼。
可當他們回到房間時,卻發現小露早已暈過去了。大家連忙把她送進了醫院……
第二天早上,小露醒過來。她首先看到的就是蜷伏在床前熟睡的媽媽。她忍不住伸手撩了下耷拉在媽媽臉上的長發。
這一撩,陳梅芳醒了,看著小露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她笑了。
你餓嗎?想吃什麼?媽去買。
小露搖搖頭,媽,今天她會來嗎?
她指的是誰,陳梅芳當然知道,你安心休息,我會去把你親媽接來。
媽,我能去她家嗎?
傻丫頭,媽把你從幾千裏外帶來,不就是要讓你見到你親媽,還有你姥爺、舅舅?陳梅芳愛憐地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我怕她不認我了。
會認的,你媽媽、姥爺、舅舅都會認你。
我能提個要求嗎?
你說吧,我答應你,陳梅芳說道。
我希望……小露看著陳梅芳的眼睛,思忖了一下才說下去,我希望在媽媽的家門口看到掛在樹上的黃絲帶。
陳梅芳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有著說不出的痛。傻孩子,你沒有錯,不需要別人的原諒。
不!我不該來這世上,給這麼多疼我愛我的人帶來這麼多的痛苦……
陳梅芳哭了,女兒真懂事,懂事得讓人心酸。
黃絲帶的故事出自美國的一篇小說。說的是一個罪犯在他刑滿獲釋前給妻子寫了封信。他在信中說道,他乞求得到妻子的原諒,乞求妻子能寬恕他的罪孽,在他回到家中時能容納他。同時他提出,如果妻子能原諒他,希望能在跨進家門前,看到掛在門前的黃絲帶……
在返家途中的客車上,他向坐在身邊的人說出了這件事。同座人安慰他說,你一定會看到飄拂的黃絲帶……
汽車在村邊停下,他下了車,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向村裏走去,果然在他跨進村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枝頭飄拂的黃絲帶,並且不止一根,在通往他家的沿途枝頭上都掛滿了黃絲帶……
這個故事還是一年前陳梅芳講給小露聽的,沒想到她還真記住了。
下了車,陳梅芳、程建明跟著柳英走了幾裏羊腸小道,沿著越走越高的狹窄山路進了村,這一程路走下來,陳梅芳不但感到周身燥熱,更感到喘氣急促,心率加快。
這是一個不大的山村,千篇一律的用土夯的院牆,連房子也都是用土夯成的,在遠處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這是個村落。坑坑窪窪的村路上到處灑滿了牛、羊糞,一股刺鼻的氣味彌漫在整個山村。
推開一扇門,一個不大的院落出現在麵前。除了院中兩個光禿的小樹外,就是灰灰的土色,急促的狗吠聲引出了這屋的主人。
這個中年人打量著闖進院裏的三個男女。除了柳英,另兩個人都不認識,這讓他警惕起來。他將柳英拉到一旁,倆人在一邊談著。過了一會兒,中年人大概從柳英那兒知道了來人的身份,便打了個手勢,做出邀請的舉動。陳梅芳便隨他們走進屋子。
這是進門就是炕的屋子。主人日常的生活幾乎都隻能在炕邊、炕上進行。
隔著炕桌,柳英當翻譯,陳梅芳作了自我介紹,把自己的來意作了說明。坐在對麵的中年男人就這麼平靜地看著她,聽著她的敘說。陳梅芳開始還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感,述說著嫂嫂如何將小露帶回家中,說著哥嫂的去世、老娘的囑托,說著小露的病情……說著,說著,她控製不住情感放聲大哭起來。為她當翻譯的柳英也哭了。這哭聲驚動了在外頭的舅母,她端來水絞了手巾遞給陳梅芳,讓她擦臉。
此間,中年男人表現出的神情是多變的。從開始的將信將疑到眼圈發紅、臉色嚴峻,但最終他還是保持著一絲平靜。陳梅芳感覺到了,她從包裏拿出小露的照片遞了過去。這是小露十二歲生日時照的照片。同時遞過去的還有那隻小塑料虎,這是她早上來這裏時從小露脖子上解下來的。
中年男人接過照片和塑料虎看著,紅著的眼圈裏流出了淚水。
真像,就和她小時候一個樣。他終於開了口。
就在這時,從門外顫巍巍地走進一個老者來。他徑直來到炕前,拿過照片,走到門前,在陽光下仔細端詳著,許久才喃喃自語。聽不清他說些什麼,但從他流出的淚水已經揭示了他的內心。
中年男人這才開口介紹,這是姥爺,我是她的三舅。這娃長得和我小妹小時候一模一樣,這個老虎是我小妹最喜歡的東西。說完他開始用手掌揉著眼窩。
姥爺盯著照片看了許久,走過來說,他要把照片留下來。
陳梅芳自然同意了。
姥爺把照片貼在胸口,口裏喃喃自語,很快他把兒子拉到一邊,開始詢問起來,倆人說了一會兒,姥爺又走過來和柳英說話,似乎他要證實什麼。
柳英對陳梅芳說道,剛才我已把情況和姥爺都說了,小露需要他們的幫助。
陳梅芳急切地說道,快告訴他們,我沒有騙他們,為了救小露,我什麼都願意做。說著她走到姥爺麵前跪了下來,姥爺幫幫我,救救小露吧。
姥爺顫抖著蹲下身,可身子打晃,旁邊的舅舅一把扶住他。姥爺伸出手拉住陳梅芳說,娃啊,你受累了,我該謝謝你!
太陽從窗戶射進病房,這是小露來西寧的第四天了。經過治療,小露的病情已得到緩解。透過厚厚的玻璃,她似乎能感覺到陽光的溫暖。媽媽出去好一會兒了,臨走時叮囑她聽醫生、護士的話,好好休息,她回來時會帶來好消息。
醫生查房已過去許久,她估計快中午時光了,可媽媽還沒回來。她是一個乖孩子,雖然心裏煩躁,但沒表現出來。護士每隔一小時都會來測一下體溫,並和她說上幾句話。
每當門被推開時,她總會睜眼去看,但總是失望,她覺得自己想哭。在這陌生的地方,她鼓勵自己要堅強些,不能哭。媽媽肯定是被事情耽擱了,否則早就回來了。再說媽說會帶來好消息,這讓她興奮。一定是親媽要來看她了。親媽會接她回家嗎?會在親媽家門口前看到黃絲帶嗎?這一連串的揣測讓她不安……
病房的門開了,她又一次定睛看去,走在前頭的是媽,後頭是程叔叔和柳阿姨,再後頭擁進的五六個男女她一個也不認識。一個女人流著淚搶先撲到床上,一把抱住了她撫摸著她,嘴裏喃喃著。陳梅芳說,小露快喊大姨,這是你親大姨。
大姨。小露喊了出來,接下來便是號啕大哭。也許是憋得太久,情感的閘門刹那間被打了開來。
所有的人都在撫慰著小露。姥爺走到床邊,用布滿青筋的粗糙大手撫摸著小露的臉龐。小露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老人,看到老人流在臉頰上的淚水,便伸手為他抹眼淚——這一老一小都在為對方擦淚。
陳梅芳說,這是你姥爺,快叫姥爺。
姥爺,你別哭,是小露不好,惹姥爺生氣了。
姥爺流著淚笑了,淚水都流進臉上縱橫的皺紋裏。姥爺是見到你高興的。來,這是你大舅、二舅、三舅,快來見過他們。
姥爺說,乖娃啊,你這是到家啦,該高興啊!別怕,姥爺和舅舅都會幫你的,姥爺這次再不會做錯事了。姥爺一定要救你。
太陽掛在空中,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天空藍得像海洋般深邃無邊,趴在舅舅背上的小露就像坐在行在海洋裏的小舟上,那麼悠然。三個舅舅輪流背著小露,走進了山中的小村。
在推開院門的同時,小露看到了院中兩棵樹上的黃絲帶。一根、兩根、三根……
責任編輯 詠 紅
插 圖 劉 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