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枝頭上的黃絲帶(2 / 3)

她把老娘接回家中,又把小露抱進被窩。

一年後的一天,老娘把王勝富和梅芳喊到床前,說出番話來。

你們夫妻倆都在這兒。我要拜托你夫妻倆一件事。我求你們倆能答應下來。陳家的老祖宗在陰間會保佑你們的。見夫妻倆都點頭才接著往下說,我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人了。自家倒無所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露露,這娃生來命苦。你們要答應我,不能再把她送人,要把她養大,將來讓她招個人進門,延續陳家香火……我曉得,我這樣說有些為難你們,可我也是無奈。勝富啊,我曉得你是個菩薩心腸,你要答應我,好比是家中多養了條狗,多養了隻貓,小露是個乖娃,她不會討人嫌的……

說的人淚水漣漣,聽的人淒慘無比。梅芳哭著跪在床前,把小露緊摟在懷裏,王勝富紅著眼連連點頭,背過身抹把眼淚。

媽,你別說了,小露永遠是陳家人。你的囑咐我這做女婿的堅決照辦。我會好好待她,把她養大,將來招個人,延續陳家香火。

說過這話,僅過了一星期,老娘就咽了氣。小露哀哀地哭啞了嗓子,發不出聲,可淚水還是不停地往下淌……讓來吊喪的人不禁感歎,這娃真懂事。

從那時起,曾經流產過的陳梅芳,幹脆一直避孕,王勝富也沒提生娃的事,倒是陳梅芳覺得不過意,我這樣做,怕是把王家的香火給耽誤了。

哪曉得王勝富卻一點也不介意,我王家兄弟四個,除我之外,誰家都是多子多福,傳承香火不缺我一個,我覺得有了小露就挺滿足了。

從那時起,小露改口叫陳梅芳媽,叫王勝富爸。日子一天天過去,小露一天天長大,背著書包每天開始去上學,夫妻倆都在憧憬著女兒美好的將來。可讓人意料不到的是,小露偏偏得此絕症。

夜深了,夫妻倆躺在床上仍沒有睡意,陳梅芳向男人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王主任說,小露的病情再不能耽擱了。我倆的配型都不合,要等社會上捐獻合適的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再說小露也等不起。現在隻能走華山一條路了,想辦法去找小露的親媽。那天,堂姐來告訴我,小露那個瘋癲的爸爸已失蹤快一年了,杳無音訊。現在所有的希望都隻能寄托在她親媽身上。我想去尋找她親媽。

王勝富說,這都十多年過去了,小露家沒一個人露過麵,連地址都沒有一個,你到哪兒去找她親媽?

前天逢集,來歇女家的堂姐到我這兒來了,談起小露,她說當年被拐賣來的女娃是兩個人。除了小露親媽,還有一個被賣在張巷一個程姓人家。我想去趟張巷,說不定能從那兒打聽到她親媽的地址,再說小露想她親媽想得厲害,連做夢都在喊媽。

那是在喊你哪。

喊得不一樣的,我聽得出來。陳梅芳說。

要不我去趟張巷?

不要,你操心的事已夠多了,這事還是我來辦。陳梅芳說。

第二天早上,陳梅芳動身去了鄰縣的張巷村。

中午辰光,陳梅芳到了張巷,輾轉打聽到了當年買老婆的程家。

當她向家中老太詢問起她家媳婦時,老太不高興,三兩句話就把陳梅芳攆出了家門。

兒子不在家,要幾天才能回。我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以前的事一點也記不得了。

陳梅芳走出程家,就在對麵樹下坐著,她抱定一個信念,說什麼也得等到程建明,這可是她唯一的希望。一個外地來的女人,就這麼坐在村裏讓人覺得很新奇。村民們時不時來看,和她搭訕,同時回答著她提出的許多問題。陳梅芳逐步了解到當年的事實真相。

兩個西部的女娃,在街上看到招工的廣告,就照著上麵所說的地址去詢問情況。招工的人說到南方廠裏上班供吃、喝、住宿,每月工資五百元……思想單純的女娃就這樣被輕易地帶到南方。她倆都是遵照人販子的要求,沒有和家人說,偷偷溜出家門的。來到南方的第一站就是張巷,那時因為窮,討不起老婆的年輕人還真多,叫柳英的大些,剛十八歲,被程家相中。那個姓杜的女娃才十六歲,生得又黑又瘦小,沒人問津。最後被拉到鄰縣的頭排賣給有瘋癲症的男人為妻。當地對於這種婚姻,大隊裏是開綠燈的。付了錢,把人帶到家中,領結婚證這類事,大隊裏從不阻攔,相反還會開具相關證明,為其辦理手續。

程家花了三千元買下柳英,一直嚴加管束,直到兒子出生,才漸漸鬆了下來。因為同病相憐的緣故,柳英又和姓杜的女娃聯係上了。也就在那時,柳英乘程家人不備寫了封信,寄回娘家。家人立即向公安局報案,由打拐小組千裏迢迢來張巷救走了柳英,這時她兒子早會滿地跑了。柳英又說出了賣在頭排的杜,於是,打拐小組又把杜給解救出來……

當然,後頭的這段隻是陳梅芳的推測。

太陽掛在西邊時,有個男人推開了對麵的院門,陳梅芳連忙跟了過去。

請問你叫程建明嗎?

男人看了她一眼,我就是程建明,你找我有事?

在程建明家中,陳梅芳把小露得病、目前的境況和盤向他托出,並把醫生的建議說了出來。

小露今年十三歲了,要不是得這病,她現在應該讀初中了,而現在的病情非要移植親人的骨髓才能救她一命。再說她想親媽想得夢中都在喊,讓人聽了,心中不落忍。可是我現在除了你這兒,再沒路可走了。說到最後,她哭出聲來。

程建明連忙安慰她,你來找我算是找對了,我能幫你打聽到杜的下落。

程建明告訴陳梅芳,因為兒子的緣故,柳英隔段時間就會來封信。雖然她在那邊又嫁了人,但這邊的兒子也是從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怎麼也割舍不了。

這晚睡在旅館的陳梅芳,雖然奔波一天已疲憊不堪,但打聽到了小露的親生母親下落這個好消息,還是讓她興奮得難以入眠。若能找到小露的親媽,女兒的生命可能就有救了。轉眼半個月過去了,一天中午,程建明跨進了陳梅芳的店門。

程建明的出現,讓陳梅芳激動得有些手足無措。她連請程建明坐下的客套話都沒有說,就直接奔主題。

有消息了嗎?她問道。

柳英來信說,那個女娃叫杜桂蘭。隻不過上次去杜家,杜家人說桂蘭快十二年沒回過家,連封信都沒有寄回過家。

不管了,有地址就能找到人。陳梅芳說道,明天就動身。

有那麼急?程建明有些不解。

陳梅芳說現在是真拖不得了,早一天找到小露親媽,小露就多一分活下來的希望。那好,後天上午我們在火車站會麵。

陳梅芳聽了一愣,你陪我去?

程建明點點頭,你不認識柳英,又難聽懂那邊人說的話,再說小露過去,路上也要有人照顧。看得出來,你這個店也得有人守,店不能關門,我陪你去是應該的,為了這女娃盡點義務我也當回好人。

陳梅芳聽了笑出聲來,這是她三年來少有的笑聲。

王勝富擔心小露的身體。可當小露知道要去尋找親媽,便堅持要去。看著小露眼中流露出的期盼神情,王勝富隻好不再反對。

三天後,三人登上了西行的列車。

經過三十多個小時的行程,火車終於停靠在西寧火車站。

程建明顧不得休息,安頓好母女倆,急忙出門去找柳英。

在等待程建明歸來的時間裏。小露因高原反應,身體又出現不適。陳梅芳坐臥不寧,更不敢離開房間半步。

第二天中午,程建明領著一個瘦削的女人走進房間。

她就是柳英。他介紹道。

柳英拉了拉陳梅芳的手,又關切地拉著躺在床上的小露的手詢問著,隻是她的語音急促,方言又重。陳梅芳不太聽得懂,但她聽得出來,柳英說的大部分內容是在敘述一件事。

果然,過一會兒,程建明把陳梅芳拉出房間,告訴她柳英說的大體內容。

柳英告訴他,就在三天前,柳英回了娘家,除了看望父母外,另一個主要目的就是去打聽杜桂蘭的情況。當問起杜桂蘭時,她父親、哥哥的表情都很冷淡,語言敷衍,對杜桂蘭的去向,他們說根本不知道。

當年兩人從南方回來後,兩家家人都對她們的輕率舉動和年輕無知表示惱怒,倆人成了眾矢之的。家人的不理解,村人的側目,讓她倆無地自容。柳英在回家兩個月後,便匆匆嫁到了百裏外的民權,杜桂蘭卻在一天清晨離家出走……

就在柳英準備回家睡覺時,杜桂蘭的三嫂來到了她家。

她告訴柳英,杜桂蘭在離家出走以後,再無音訊。轉眼十多年過去了,原來家人對她的惱怒早已轉為企盼了。跟著她夫妻倆生活的公公這兩年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每天都是默默坐在門口,看著進村的小路,她知道,公公在期盼小女兒的出現。漸漸地,這種期盼轉為失望,最終成為他們心中的隱痛,是讓他們誰也不願提起的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