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與敵為伍的小八路(3 / 3)

李雲開口了:“範仕傑,我們今天栽在你手上,認了。”

“你認了,嘻嘻,白搭,俺老同學還未開口呢!”

“老同學,你欺人太甚。”路軫說話了,聲音有些沙啞,“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怎麼也想不到當初我們畢業時那個全班同學敬佩的有滿腔救國抱負的班長,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變成了一個卑鄙的小人。”

“實話對你說,自打你進了三岔口鎮,從你說的出行理由,我就懷疑你的身份了,也猜著你可能同這個女八路是同夥。我幾次試探,可你口封得鐵緊。沒辦法,我才略施小計,這不就使你不打自招了嗎!”

路軫、李雲聽範仕傑此言,滿腹疑惑。此時,在半山腰又冒出幾個人來,其中一個一身皂衣、蒙著半邊臉的人把臉上的罩布扯下來,嬉皮笑臉地說:“八路先生,剛才小別,現在不又相逢了,哈哈。”

李雲、路軫拿眼一看,吃驚不小,原來夜間送他們出鎮的是趙大麻子的親信“黑記”扮演的。範仕傑為了試探路軫是否是八路人員,使了這麼一計。

“老同學,這出小計謀不差吧?你說我卑鄙,錯了,你還未脫書生氣吧。兩軍對壘,為了取勝使用手段不分什麼卑鄙和偉大,隻要取勝了,就是偉大。”

路軫冷冷一笑:“你不卑鄙?你置民族大義於不顧,不是要去博山城同菊野正雄苟合嗎?”

“嘻嘻,說什麼卑鄙,談什麼苟合,目前中華民族正是風雨飄搖、江山動蕩之際,你們八路這些燕雀焉知王司令鴻鵠之誌!”他停頓了一下,又自鳴得意地說,“老同學,對你的行蹤我了如指掌,你不是同這個女八路,一前一後,要去完成同—個任務嗎?”路軫、李雲又是一驚。

“吃驚了吧?我告訴你,我們的消息來源絕對可靠,你們是為了去救一個爆破專家,而且是個德國人。”

路軫、李雲被範仕傑步步緊逼,“噎”得說不出話來。

“好了,我們不要涼風灌熱氣地在荒野裏說話了,既然我們各自的身份都已明確,還是請幾位回鎮裏吧,泡上壺熱茶,我洗耳恭聽你們這次的‘神聖’任務。”範仕傑一臉壞笑,“噢,對了,你們可能疑惑我怎麼不在往南的路上等你們,哈哈,本人會神機妙算,我算著你們會先走這條路。而且,如果你們走那條路的話,也有幾個弟兄在恭候,還帶著挺輕機關槍呢!”

範仕傑做了個手勢。

八九個手下人把路軫他們圍起來,驅趕著,押往回鎮的路上。

小扣子緊走幾步,來到了小豆子、小珍子的身後。小豆子扭頭看看小扣子,看看他手裏提著的德國二十響匣子,那槍身瓦藍瓦藍的,他不無羨慕地咽了口唾沫,又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小扣子,叛徒!好槍,用瞎了。”小扣子裝著沒有聽見。

被押的和押人的十幾個人擠在山路上,使山路顯得有些窄巴。這夥人自然變成了雜亂無序的一長溜。範仕傑走在最後邊。小扣子仍是押著小豆子、小珍子,頗有些狐假虎威的神態。前麵是個山犄角,當這隊人經過這裏時,自然成了個“L”形。這時,小扣子“無意”地往左右看了看,當他和小豆子、小珍子經過山犄角的“角尖”時,“角尖”擋住了後邊幾個人的視線。小扣子用力一推小豆子:“走!磨蹭啥?”小扣子推小豆子時的隊形是在這個“角尖”處,小豆子在前,小扣子緊隨著他,而小珍子被擠到了小扣子的身後。就在這眨眼工夫,小扣子推小豆子的手,忽然扳住了小豆子的肩膀。小豆子惱火地扭回頭一斜睨,看到的卻是小扣子的一個異樣的眼色。小扣子的左手忽然滑向了小豆子的口袋,又迅速抽了回來。小豆子覺得口袋裏有個硬物沉甸甸地往下墜。這時,他們仨已拐過了這個“角尖”,後邊的人也緊隨了上來,但小扣子的手從小豆子口袋抽回的動作,正好被小珍子擋住,後邊的人看到的是小扣子又狠狠地推了小豆子一把,嘴裏惡狠狠地:“走,別磨蹭!”這一切,使小珍子先是狐疑後是驚愕。

小豆子把手伸進口袋裏,感覺到,小扣子塞進來的是一個日式小甜瓜手雷。

小扣子的鞋帶“開”了,他彎腰係鞋帶。範仕傑等人從他身旁走過。範仕傑催促了一句:“快點跟上。”

等這隊人走出二十來步時,忽聽後麵有人喊道:“大夥都給我站住!”這喊聲顫巍巍的,是變了音的聲嘶力竭,但仍夾雜著一些童音。

押人的和被押的,都陡然停下腳步扭頭朝後看,隻見小扣子跳到了犄角口左邊的一塊兩人高的巨石上,右手握著二十響匣子,左手攥著個日式甜瓜手雷。他的淡眉毛豎了起來,一雙小眼睛瞪得溜圓,大蒜頭鼻頭上的兩個鼻孔緊張得一張一翕,“吱吱”有聲。大家都愣住了,範仕傑、路軫和李雲尤甚,隻有小豆子、小珍子心裏明白。

“三舅,還有你們,全都聽著,我是個孩芽芽,不懂大道理,我隻求你們放路院長、李主任他們走,他們是真心打日本鬼子的。至於你們怎麼著,我們管不了。我隻求你們放他們走,不,放我們走!”

範仕傑氣急敗壞:“扣子,你——”

小扣子看了看他,不言語。

“你這小鱉操的反了你了!”範仕傑身邊的“黑記”手裏提著的也是支二十響,他嘴裏罵著,甩槍就朝小扣子打去。範仕傑一驚,本能地扛了他右胳膊一下,子彈從小扣子的左耳邊飛過。小扣子還槍,一槍擊中“黑記”拿槍的右手,緊跟一槍,擊中了“黑記”的腦袋,“黑記”“撲通”一聲倒在路上。小扣子解恨地說:“臭魚頭,這兩槍是替小墩子打的。”

突然的變化,使那幾個士兵措手不及,為了躲避小扣子手裏攥著的隨手即出的手雷,都跳到一條堰下。就在小扣子把子彈射向“黑記”時,小豆子掏出口袋裏的手雷,拔出插銷,朝地上一磕,準確地投到堰下,一聲爆炸,幾個士兵非死即傷,鬼哭狼嚎。爆炸聲過後,小豆子幾個翻滾,跳到堰下,從一個傷兵手裏奪下條步槍,隨手結果了兩個傷兵,敏捷地趴到堰上,把槍對準了範仕傑。

五 藏身樹林

形勢急轉直下,兩方人數此時變成了三比五,武器變成了三比二。範仕傑身邊還有兩個兵,共三條槍;而路軫方麵,又添了小扣子,共兩條槍。

麵對如此場麵,範仕傑表麵上倒顯得比較冷靜。他黑下臉來斥責小扣子:“你這孩子,這是咋啦?這不是把矛盾激化嗎?要不是我剛才眼疾你不就中槍了嗎!真是的。趕快到我身邊來。這個世界上,隻有你舅能保護你。”

剛才範仕傑“護”他的動作,他看得真切,心頭也不禁一熱。麵對他三舅的斥責,他臉色微微發紅,但他沒有向範仕傑靠攏,腳步卻不自覺地朝路軫他們移了移。

範仕傑看到這一情景,歎了口氣,幹脆坐到了旁邊一塊石頭上,對路軫說:“老同學,不夠意思吧,我隻是請你們回鎮子喝杯茶敘敘舊,你們反倒大動幹戈,合適嗎?你看,我手下的幾個弟兄沒有死在抗日戰場上,倒死在友軍的手下,我真替他們感到悲哀!”

路軫看到範仕傑一腚坐到石頭上,陡然想到,此處離三岔口鎮也就四五裏路,王部聽見槍聲,不會無動於衷。往南那條路上的幾個兵聽見槍聲,也會繞山趕過來。情況十分危急,必須迅速離開這裏!

他對範仕傑說:

“老同學,誌不同不相為謀,這樣吧,你回你的三岔口鎮,我們走我們的,咱們各走各的,就此告別。”

路軫招呼幾個人:“走,動作快點!”

在這條小路上,出現了這樣的場麵:路軫幾個朝山犄角退去,範仕傑三人原地未動,雙方的槍朝向對方。

範仕傑看到小扣子跳下巨石,加入到路軫的隊伍退著。他想,如果小扣子跟過來,那形勢就會翻盤子。他有些氣急敗壞地作最後的努力:“扣子,我是你親舅啊,打小就護著你。你怎麼也走!”

小扣子一邊退著一邊說:“三舅,對不住了,咱們走的不是一條路!”小扣子用槍指著躺在地上的“黑記”的屍體,又說,“你夜裏和這個臭魚頭在你屋裏的密議我都聽到了。你使的那些手段,做的那些事,將來的打算,唉!我現在心裏像明鏡似的。”小扣子揚起了頭,“三舅,親戚門上,你是個長輩,你原來是我舅,但現在不是了,就憑你行的那些事就絕對不是了!我舅,做不出你那樣的事啊!”小扣子說到此處,淚流滿麵。

此時,路軫幾個人已接近山犄角。眨眼工夫,李雲和小珍子已拐過犄角了,剩下的還有徒手的路軫和有武器的小扣子、小豆子。範仕傑明白,這幾個人拐過山犄角,就成了入海的魚了。他氣急敗壞,喊了聲:“開火!”三個人的槍齊響。幾乎是在這同時,小扣子一邊勾動扳機一邊用身子護向路軫,結果,範仕傑射向路軫的子彈打中了小扣子的腹部。小豆子射出的子彈打著了範仕傑的右臂,他手中的左輪手槍跌落在地上。小扣子射出的子彈擊中了一個士兵。小豆子的第二槍射向了範仕傑的胸部。範仕傑下意識地一捂胸口,然後身子沉重地摔到堰下。小扣子一手捂住肚子,一手向那個往後跑的士兵瞄準射擊,消滅了最後一個敵人。

路軫扶起小扣子說:“走,趕快離開這裏!”

一行五人快速拐出山犄角,向西跑去。跑了有半裏路,路軫聽到後邊有馬蹄聲,趕緊說:“快,先到北邊的亂石崗躲起來。”幾個人飛快躍向亂石崗,躲到大石後。此時,見王部有十幾個騎兵一路吆喝著策馬向西追去。這時,路軫、李雲才有空檢查小扣子的傷勢,見他的腹部是貫穿傷,一截腸子已流了出來。他們趕緊對小扣子的傷口作了緊急處理。

路軫說:“這裏離路太近,等會兒王部馬隊回來時,說不定會搜查這裏,咱們要到離路更遠的地方躲一下。”

李雲說:“往南,離這裏一裏多路,拐過那個山口,便是明朝劉相國家的祖林,那裏有躲的地方,旁邊還有口泉子。”

路軫想了想說:“先別往南,以防不測,咱還是得往北。”

於是,小豆子、小珍子架著小扣子在漫坡裏又往北走,來到了一條高堰上。這裏有幾棵樹,幾個墳頭。他們趴到墳頭後麵,觀察著山路上的動靜。不一會兒,但見馬隊回返,來到前麵路上停了下來,打頭的看了看地形,策馬在亂石崗轉了一圈,然後吆喝道:“走,到劉相國老墓田看看,那裏可是個能藏人的地方。”馬隊迅速插向南去,有一頓飯的工夫,這支馬隊從南麵回來,拐到山路上,緩緩向鎮子而去。

等這支馬隊看不見影了,路軫對李雲說:“險情暫時緩解了,該咱們到劉相國墓田去了,到了那裏先把小扣子的傷口重新處理一下。”

劉相國家的墓田很大,整個墓有三畝地。原來有近百棵柏樹,有的已有合抱粗。前幾年日本人和吳化文部因修炮樓和工事,都瞄上了這裏的大柏樹,生生地鋸斷了幾十棵拉走。後來,怕勢力越來越大的八路在這裏打了他們的伏擊,所以就不再有來此伐樹的念頭了。這樣,劉相國老墓田才免遭更大的災難,保住了現在的模樣。

小豆子提著長槍在前麵探路,他躍到墓田裏,站到一座高高的墳頭,觀察了一下四周,見沒有什麼動靜,就朝遠處招了招手,一行人迅速進了墓田,路軫把背上的小扣子輕輕地放到一張石桌上,幾個人急急打開剛才匆忙包紮的傷口,包紮用的布條已經全染紅了,他右腹部的血窟窿裏還在往外冒血沫子。

他們都是學醫的,搶救傷員的知識、技術自然比平常人強得多,但現在藥物、器具、繃帶等等都沒有。路軫用手輕輕按了按小扣子的傷口外圍,小扣子痛得忍不住輕輕地“哎喲”了一聲。路軫和李雲痛惜無助的目光對視了一下。路軫說:“先包紮起來吧,趕快走,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再想法子。”

小豆子扯了扯路軫的衣角,沒有言語,隻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褲腰。路軫苦笑著搖了搖頭,眼下沒有針管,沒有鹽水,這褲腰裏的盤尼西林也無法用。路軫早已想到了,如果能有法子,他豁上違反紀律,也要給小扣子打上一針。小豆子此時脫下了小褂,“哧哧”地撕成布條,作包紮小扣子的傷口用。

六 英雄歸隊

陽光透過柏樹的枝杈,投射到地麵上,投射到小扣子蠟黃的臉上。

小豆子看著小扣子,有些不忍地道歉說:“小扣子,我誤會你了。”

小扣子說:“不,是你幫助了我。”他把頭轉向路軫說,“小豆子罵我罵得對,罵醒了我。李主任在晌午的會上說出了小墩子的慘死,驚醒了我。”他喘了口氣說,“路院長,告訴你個緊急的秘密,咱們上頭,不知是旅部還是縱隊,有他們的奸細,向王部通報說有一個爆破專家負了重傷,藏在某地,旅部後方醫院派人員前去搶救,所以咱們才遭到要投降鬼子的王部的攔截。你快向上級反映,把奸細查出來呀!”

路軫點點頭,說:“行,小扣子,這一點太重要了。”

小扣子看看大家,臉上先自有了淡淡的紅暈:

“路院長,李主任,我、我這算是歸隊不?”

說著,用殷切的有些乞求的目光看著他倆。

路軫一怔,趕忙安慰說:“扣子同誌,你一直沒有離隊啊!”李雲眼裏噙著淚水:“小扣子,你是我們的好戰友!”

小扣子嘴角牽動著滿足的笑紋,顴骨上的紅暈更重了。他喃喃地說:“我——歸隊啦!我——歸隊啦!”

慢慢地,慢慢地,他的瞳孔變大了,變大了。大夥眼裏噙著淚水,把小扣子的遺體抬到劉相國的三兒子、抗清名將劉廷合的墓旁,折來些柏樹枝子,輕輕地蓋在小扣子身上。小豆子特別留意地看到,小扣子顴骨上的紅暈雖然褪去了,但嘴角的笑意仍在。他拿了一枝密密的,嫩綠的柏樹枝子輕輕地蓋到了小扣子的臉上。

幾個人向烈士敬了個禮,然後,轉回頭,甩開步子朝南疾行而去。

責任編輯 紀科佳

插 圖 王明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