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香
承歡·虞美人令
作者:七月
【引子】
夏梨香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多久。
她披頭散發地坐在地毯上,目光呆滯,衣裳淩亂,露出光滑白皙的肩膀,上麵還殘留著引人遐想的粉色痕跡。
一雙黑色軍靴停在她麵前,筆直修長的雙腿被軍褲包裹得嚴實。
夏梨香緩緩挪動目光,順著軍靴往上看,撞入一雙漆黑如墨的雙眸之中,心髒微微顫抖,原本清脆明亮的聲音,此刻卻沙啞得不像話:“殺了我,求你……”
軍裝男子眸光動了動,冰冷硬朗的麵容有片刻的鬆動,但隨即又慢慢眯起雙眼,將眼底的濃重情緒完全遮住。
隻聽見叮當的聲響,他從身後拿出一套銀色手銬,蹲下身子,拉起夏梨香的手腕,小心翼翼地為她戴上手銬:“這是特製的手銬,無論是刀砍火燒,都不會斷裂。鑰匙隻有一片,在我身上,你離不開我的。”
夏梨香看著手腕上的鎖銬,怔了片刻,禁不住紅了眼眶,沙啞的嗓子透出深深的絕望:“賀重樓,我恨你。”
每個字,都混著血肉,痛徹心扉。
男子微微一笑,親吻她的臉頰,溫柔地舔掉眼淚,夏梨香,我愛你。
【壹·臘月雪】
夏梨香第一次見到賀重樓,是在七年前的隆冬。
連綿三日不絕的大雪,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銀裝素裹的姑蘇城,比往年更加冰冷。
十四歲的夏梨香穿著紅色棉襖,被祖父牽著手,跨過賀家大門。
如今軍閥混戰,到處都彌漫著戰火的硝煙,隻有這賀家老宅,依舊保持著數年來的莊嚴肅穆。作為江北一帶最大的軍閥,賀家一直都保持著嚴謹的門風,名聲頗佳。
路上,祖父一遍遍地告誡夏梨香,夏家是賀家的左膀右臂,對待賀家,就要像對待祖宗一樣敬畏忠誠,還警告她等下見到賀家少爺,千萬要謹言慎行,不可衝撞了賀重樓。
賀家宅院非常大,門檻一道接著一道,夏梨香被繞得頭暈眼花,祖父的告誡卻是一個字都未記住。
到了一處拱門之前,祖父鬆開夏梨香的手:“我要去向賀元帥請安,你先在這兒待著,莫要亂跑,我很快就回來。”
祖父離開之後,夏梨香看著滿地白雪發呆,寒風吹過,凍得她直哆嗦。
她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祖父還要多久才能回來。
一個雪球忽然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她頭上,雪球被砸散,雪塊順著脖子,滾入衣領裏麵,寒冷刺骨。
夏梨香手忙腳亂地去掏衣領,奈何雪塊遇到體溫就化成了冰水,任她如何掏,都掏不出來,模樣很是狼狽。
始作俑者就站在不遠處,扶著大樹,笑得前仰後合。
夏梨香抬起頭,惡狠狠地瞪向他,十五歲的少年,裹著白色呢大衣,黑色的眼眸彎成一道月牙兒,像極了夜晚的璀璨星空。
就是這一眼,看得夏梨香心跳加快,也更加惱怒。
她彎腰挖出一大坨白雪,迅速揉成一團,猛地朝那少年砸過去!
少年被砸得滿頭都是雪,當即發動反擊,兩人誰也不肯讓步,竟在雪地裏扭打成一團。
“梨香,你在做什麼?”
一聲嚴厲的嗬斥,嚇得夏梨香心頭一顫,顧不上滿身的雪,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她瞅見祖父皺緊的眉頭,趕忙解釋:“是這個人先欺……”
啪的一聲,耳光落在她臉上,硬生生打斷了她的話。
祖父常年帶兵,手勁很大,這一巴掌下去,毫不留情,立刻就在夏梨香的臉頰上留下一個紅色手印,火辣辣地疼。
夏梨香垂下腦袋,抹掉嘴角溢出的血絲,委屈得想哭。
祖父拎著她的衣領,強迫她向那名少年低頭道歉:“賀少爺,實在對不住,屬下沒能管住這丫頭,讓她冒犯了您,還請您能見諒。”
這人便是賀重樓?夏梨香詫異之餘,更加憤怒,憑什麼他先欺負人,還得讓她道歉!
她掙紮著要抬起頭,又被祖父狠狠抽了一下,疼得她齜牙咧嘴。
見她死不服輸的倔強模樣,賀重樓揚起眉毛,輕笑出聲:“沒關係,我不跟黃毛丫頭一般見識。”
夏梨香氣急敗壞,狠狠瞪著他的鞋尖,賀重樓,你等著瞧!
【貳·八月夜】
夏家三代男人都是賀家元帥的副官,夏梨香是夏家的獨女,自小就被家裏人捧在手心裏嗬護,從未受過半點委屈,如今竟被賀家那個臭小子如此欺負,她心裏那個慪啊!
從此以後,夏梨香就算是跟賀重樓杠上了。
賀重樓寫字的時候,她就捧著笑話書邊看邊笑。
賀重樓喝茶的時候,她就偷偷往茶水裏放鹽。
賀重樓午休的時候,她就吊著嗓子唱大戲。
……
反正不管賀重樓做什麼,夏梨香都要對著幹,隻要看到賀重樓皺眉生氣,她就覺得萬分高興。
她覺得自己真是越來越變態了。
春去秋來,正值中秋佳節,恰是賀重樓十六歲生日。賀家擺下宴席,請了不少親友,夏家也在受邀之列。
巨大的生日蛋糕被緩緩推進宴廳,頓時奶香四溢。
賀重樓穿著精致簡潔的白襯衫,在眾人的祝福聲中,緩緩切開蛋糕。
站在人群中的夏梨香忍不住撇了撇嘴,暗自腹誹,長得倒是人模狗樣,偏偏一肚子壞水!
宴席進行到高潮,夏梨香被祖父拽到賀家父子麵前敬酒,對上賀重樓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夏梨香自覺失了麵子,死也不肯敬酒。
祖父好說歹說,她就是不聽,氣得又甩了她一個大耳刮子。
清脆的響聲立刻引來眾人的注目,夏梨香不禁覺得疼,更加覺得丟人,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捂住紅腫的臉頰,不顧祖父的教訓,扭頭就跑出去宴廳。
以前祖父從來不打她,自從認識賀重樓之後,她三天兩頭就被祖父教訓。
夏梨香跑到花園裏的假山後麵,蹲在地上,縮成一團,積壓多時的委屈終於決堤,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
明明不是她的錯,卻每次都是她倒黴,她真是恨死了賀重樓!
“原來你躲在這裏哭啊!”
聽見這個充滿戲謔的聲音,夏梨香猛地抬起頭,惡狠狠瞪過去:“滾開!”
賀重樓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原本隻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情,但在看清她滿臉的淚痕時,心頭竟是微微一緊。他掏出手帕,聲音出乎意料的溫柔:“擦擦臉吧!”
夏梨香一掌拍掉他的手帕:“不用你假惺惺!”
見她張牙舞爪的模樣,就像隻奓毛的小野貓,賀重樓非但不氣惱,反倒笑得越發溫和,彎腰撿起手帕,強行扣住她的下巴,仔細幫她擦拭眼淚。
白皙修長的手指,細膩柔軟的手帕,幹淨皎潔的月光,以及他燦若星辰的眉眼……氣氛太過美好,以至於夏梨香忘記了掙紮,而且還不爭氣地臉紅了。
其實,這小子不使壞的時候,還挺好看的。
【叁·三月花】
許是那晚月色太惑人,賀重樓在夏梨香眼中的形象竟是越來越好了,無論夏梨香怎麼折騰,賀重樓都不會生氣,偶爾還會陪著她一起胡鬧。
書房裏,夏梨香穿著白色洋裝裙,端坐在床邊,陽光落在她光滑的前額,泛著白皙溫潤的光澤。
賀重樓坐在距離她兩米外,認真地看著她,挪動手中炭筆,在畫板上落下細膩流暢的線條。
安靜的空氣中,隻能聽見炭筆沙沙的聲響。
夏梨香坐得不耐煩了,斜眼瞪著他:“還沒畫好嗎?動作真慢!”
賀重樓溫柔地笑了笑:“別亂動,小心我把你畫成斜視眼。”
夏梨香收回目光,用鼻子發出輕哼。
今早她來找賀重樓,正好見他在畫畫,就對他的畫技百般鄙視嫌棄。賀重樓竟也不生氣,反倒請她當模特,要為她畫一張人物素描。
夏梨香也覺得自己腦子被門板夾了,居然就這麼乖乖地照做了,害得她挺直腰板在這兒坐了一個早上,要是畫得不好,她非得狠狠揍他一頓!
“畫好了,”賀重樓停下畫筆,微微笑著。
夏梨香立刻跳起來,大步衝到他麵前,一把搶過畫紙,對著陽光仔細端詳了片刻,最終紅著臉頰冷哼一聲:“畫得一般般。”
說完,她像是生怕畫紙被搶走般,趕緊將畫紙疊好,塞進口袋裏。
賀重樓笑得越發溫柔:“我也覺得沒有畫好,真人比畫像要漂亮得多。”
這話藏匿了太多甜膩的曖昧,夏梨香連耳尖都被染紅,心跳如擂鼓,害怕被他看破心思,登時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算你還有點眼光!”
說完,她也不敢去看賀重樓的表情,抱著畫像就跑了。
美好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轉眼又是新的一年,三月春日,正是乍暖還寒的時節,院子裏的梨花開了又謝。
賀家夫人忽然故去,賀家對外宣稱她是病逝,但與賀家走得比較近的人都知道,賀家夫人是因為得知舊情人戰死的消息,抑鬱成疾,方才匆匆辭世。
賀元帥麵上不說,但心裏萬分憋氣,每每看到兒子那張酷似妻子的臉,就像是看到了頭頂綠油油的大帽子。
賀家父子間的感情越來越淡,直到賀元帥從外麵接回來一對母子,這份本就單薄的親情終於被徹底拋棄。
誰都沒想到,深情款款的賀元帥竟然也會在外麵養外室,而且還有個十五歲大的兒子。
如今私生子登堂入室,昔日的嫡長子轉眼間失了寵,戲劇般的翻轉,引來眾人的八卦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