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的七月十八日,這個距離我們改革開放總設計師鄧先生南方談話整整六個月的曆史時刻,這個中奇集團整個家族分道揚鑣又重獲新生的日子,這個一個家族裏兩個女人生命結尾、兩個女孩兒生命伊始的日子,究竟是毀滅?還是重生?
蘇竟不軟弱,不過是視妻如命而已。他走進妻子病房裏的時候,瞳孔渙散,目光發直,麵若白紙。
沈淩躺在病床上,努力揮揮手想叫他過來,可手抬到一半,又無力地掉了下來,她身邊,一個嬌小的女嬰放在那裏,兩隻眼睛大大的,甚是可愛。
沈淩微笑著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午後的陽光穿過層層綠葉的阻礙,把偌大一個病房點綴得清澈明亮,沈淩的笑容在這樣的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極為燦爛,又極為蒼白,讓人看得既心醉又心疼。
沈淩微微一笑:“蘇竟哥哥,你看我們的女兒,她很好看呢!”她姣好的麵容此刻隻如茉莉一般蒼白,融化在午後的陽光中,她雙唇無半點血色,似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一般。
黑色潮水一般襲來的傷痛壓得蘇竟喘不過氣來,他咬住嘴唇,緊緊握住妻子的手,淚水一如瀑布傾瀉而來。
沈淩也忍不住,眼淚簌簌而落,她著實不願這個陽光俊朗的男人因為她從此一蹶不振,隻能活在痛苦的記憶裏,她斂一斂淚水,伸手替他擦去痛苦的眼淚,心急如焚:“蘇竟哥哥,你不要哭,我們的女兒,她會留下來陪你的。我們給她取個名字,好不好?”幸好,幸好她還給他留了個女兒。
沈淩抬頭,這午後的陽光,敲敲打打就進了房間,整個屋子都有了生氣,她抓不住這樣的美東西,她的丈夫她的女兒她抓不住,她的命她抓不住,一如十年前那個冬天一樣,她什麼都抓不住。
沈淩眼睛深處混合出悠遠悔恨的淚光,她道:“蘇竟哥哥,你叫心儀姐來好不好?我想和她說說話。”
偌大的病房,除了蘇竟,他們都待在門外,蔣心儀悄無聲息的走過來,幾近十年不見,沈淩還是一如既往地黏著她,仿佛還是北大校園裏最小的那個小妹妹。在這死神逼近的時刻,陪在沈淩身邊的,就隻有她的丈夫,她這個最喜歡的姐姐,還有這個剛出世,還不曾叫她媽的小小女孩兒。
“心儀姐,對不起。十年了,我一直不敢說不來,你是我的好姐姐,我不想失去你。可現在,我就要死了……”她的聲音低沉了下來,仿佛遊蕩在這個世界邊緣的空氣一樣,“姐姐,你原諒我好不好?”
隻有目光凝聚在蔣心儀的眼睛上,不安的顫動中期待著她的回答。
蔣心儀握住她的手,淚水滾滾而下:“從咱們進北大的第一天開始,你就當我是你姐姐,從那一刻,隻要你願意,我就是永遠是你姐姐。姐妹之間,還有什麼對起對不起?何況你今日為我成了……這樣,我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沈淩勉強抬起手替她擦落臉龐的淚水,目光因為極度的虛弱而渙散遊離,聲音也若遊絲,讓人無比的心疼與心碎:“心儀姐,你不要哭,不要對我覺得抱歉,你不虧欠我什麼。走廊裏,是我情願拉住你,因為你是一直對我很好很好的姐姐;也不要對嘉豔姐姐覺得抱歉,你也不虧欠她什麼。這個世界上,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該還的也總是要還的。”
她眼前的光景仿佛回轉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冬天,她的眼睛還閃爍著對那個回不去的年代期待的流光溢彩,那些閃亮的日子。那時,她還是在蘇竟和蔣心儀庇護下的不諳世事的少女,直到後來,一個以她做棋子的巨大陰謀讓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姐姐,十年前,咱們快畢業的那天,嘉豔姐來找我,說求我帶她到你們家的公司去一趟,她說她想見見私人經營的現代化公司是什麼樣的,她說不要告訴你,怕你笑話她。你給過我你辦公室的鑰匙,我便帶她進去了,那時,我聽到外麵有吵鬧聲,便出去瞅了一眼,竟是張平川,事情很快就解決了,我回來時隻覺得你辦公室有些淩亂,並沒有在意。後來,姐姐家公司出了事情,張平川的父親帶著檢察官說是握著你們公司偷稅漏稅、政治投機的證據,逼伯父將你嫁給他兒子,姐姐,伯父隻有你這一個女兒,你嫁給了他兒子,自然是把整個公司也給了他。”
這些,蔣心儀原本隻是懷疑,可張平川趁著她生孩子期間,奪了公司的權力,將她趕出家門的時候,她便一切都清楚了。
愛別離,怨憎會,嗬,十年原為戲中情,這些苦的滋味,她十年來已然受盡了。
沈淩的記憶定格在了那個剛畢業的年代,往事的一幕幕,都如電影般在她腦海中放映了出來:“就這樣,你和大哥分手,嫁給了那個混蛋。再後來,大哥陪嘉豔姐出去,一夜未歸,她們便結婚了。直到這時,我還隻是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全然沒有想到這是我一手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