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草原民風畫卷(2 / 3)

本書的一大亮色是書中對草原民風民俗的傳神描繪。對有形物質民俗的描繪,使小說具有豐富的內涵和迷人的魅力。可作者並不滿足於隻將民俗作為一種人性外在的原色,塗抹在作品的地方色彩、環境氛圍和人物情調當中,而是以民俗為內核來考察浸染在其中的人們的習慣性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和思想感情,即無形的心意民俗。兩種民俗觀念相衝突而帶來的悲劇構成了作品的基本情節。

“民俗不是鑲嵌於人生的簡單飾物,而是沉澱於人物內在心理結構,又顯現於人物外在行為方式的永恒伴侶。它在人們社會中,更多的猶如某種特殊的基因,溶化在民族、地區、宗法、職業等種種的社會群體和個人的生命中,血液裏,成為某種精神的、心理的積澱和思維定勢,有意無意支配著他們的意識活動和行為方式。”[7]正是這不同的無形心意民俗積澱而成的慣性使《黑駿馬》中的白音寶力格和索米婭走向了不同的人生方向。

蒙古草原,縱橫千裏,廣袤無邊,人煙稀少,蒙古族世代以牧業生產為主。由於地域和生產方式的特點,蒙古族人一般采取獨居的生活方式,即使是同一村屯的蒙古包之間也隔得很遠。因而,蒙古族人粗獷豪放,又少言寡語。

在婚俗上,古時由於各部落相距較遠,實行族外婚不僅給聘娶帶來不便,也難免出現 “搶婚”的行為。即使是聘婚,也因婚前不熟悉,婚姻不自主,而給蒙古族男女青年帶來許多難以避免的憂傷。所以舊時蒙古有許多《悲嫁歌》、《勸嫁歌》流傳,歌中滿溢著憂傷淒苦之情。在貞操觀念上,蒙古婦女不像漢族婦女被禁錮得那麼嚴。她們往往更注重生命自身的意義。

索米婭是一個美麗青春的蒙古族姑娘。當還是少女時,她溫柔、善良,對生活充滿美好的向往。但當她遭到生活的厄運時,在醜惡的現實麵前,她卻隻是默默忍受,表現出一種可怕的麻木。因為在她麵前出現的並不是個人偶然的罪惡,而是被整個民族的優點所掩蓋的,被整個民族的風俗、習慣、倫理、道德、愚昧所合法地認可的“罪惡”。正如當白音寶力格悲憤地拔出刀子要殺掉那淩辱索米婭的壞蛋時額吉奶奶說的那樣:“不,孩子。佛爺和牧人們都有會反對你,希拉那狗東西……也沒有太大的罪行,……有什麼呢?女人——世世代代還不就是這樣嗎?嗯,知道索米婭能生養也是件讓人放心的事呀。”[8]罪惡因為習俗而合法化了,向陋俗挑戰的人卻無法獲得理解,這陳規陋俗吞噬了多少美好的東西!十年後,白音寶力格再次見到的索米婭並沒有被生活壓垮,她堅韌地麵對一切:失去唯一的親人、遠離家鄉、沉重的家務、繁雜的工作、粗糙的丈夫……。最後她對白音寶力格說的話竟是:“如果你將來有了孩子,而且又不嫌棄的話,那就送來吧。……把孩子送到我這裏來!懂麼?我養大了再還給你們。”從索米婭的人生軌跡上,讀者可以看到那些無形心意民俗在索米婭、額吉以及千千萬萬個牧人身上打下的深深的印記。他們在這些民俗的製約下,表現得既智慧又愚昧,既善良又無知,既堅強又麻木。張承誌通過索米婭的悲劇命運讓讀者看到在民俗身上美和醜、善與惡不可分割的對立統一,令人感到了一種深深的震撼和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