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中邊往回走,邊抽著自己的臉,自罵道:“真他媽賤,說了最後一次的,怎麼這麼沒出息呢!人家那麼冷的屁股自己還要使勁用熱臉貼嗎?”
原來他又偷偷跑去郵電所打聽著電報的消息,每次都是滿懷希望地去,然而結果毫不例外,杳無音訊!
被遺忘的將被永遠遺忘,奇跡不會發生在失敗者身上,輝煌已經遠走,吳家已經敗落。
吳文中的抱怨此起彼伏,眼神在美好的回憶和殘酷的現實之間徘徊。他垂頭的習慣已經戕害了他強壯的身板,腳下的路在不斷延伸,人總是要抱有一點希望的。
興許電台出了點差錯,興許大舅給忙忘記了,興許大舅出國了沒收到電報呢,他那麼大的官,出國考察、訪問應該是很尋常的事情吧。
吳文中這樣想著,稍稍寬慰了一點,然而一個可怕的念頭壓抑不住地往心頭躥:是不是大舅仕途遇挫,有了什麼三長兩短呢?這現代的官場不清楚,那史籍經典上記載的還少嗎?就單單《隋唐演義》中就有不少錯綜複雜的宮廷鬥爭。
想到這裏,他不禁冒了一頭的冷汗……
“這下可真不能亂想了!”他對自己說。
一切都是命,管它呢,遠水哪能救得了近火啊,這一大家子人還要守著母親的頭七呢!吳文中加快了步伐,清風從耳畔呼呼地吹過,就讓紛雜的思緒在清風中洗淨。
“小勇,你兒子一直在找爸爸呢!”吳文中聽出來這是吳文漢媳婦的聲音——那是縣城特有的令人聞之悅耳的語調,相比橫路鎮的粗魯方言,縣城的方言高雅得多。
吳文中忙躲在祠堂的側牆後麵,探頭出去,隻見吳文漢紋絲不動地端詳著祠堂的大木門。就那扇破門,高大固然高大,可窟窿都長好幾個了,曾經的朱漆也早已剝脫得七零八落了,吳文中有些不可思議,更讓他感到奇怪的是在小勇的嘴裏竟然叼著一根未點著的煙,小勇這是唱哪出戲啊?傻傻站在那裏就不怕被人笑話。
吳文漢摸了摸兒子的小臉蛋,對何萍說:“你今天去收拾好東西吧!我們明天早上就趕回縣裏。”
何萍雙手環抱著兒子,眼睛一閃一閃地望著吳文漢,翹著嘴說:“每次都這樣,也不商量一下,突然做決定!”說完卻像個得勝者一樣邁著輕盈的步伐回吳家大鋪去了。
吳文中見弟媳婦走遠,從側牆後麵現出身來,故意拉大聲線說:“哎,小勇,你怎麼忘記帶火柴了?大哥這裏有呢。”
吳文中心想,他不是魂魄被阿媽給吸走了吧!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難道自己這麼大聲音他都沒聽見嗎?
這老祠堂可不是什麼吉利的場所,自從明朝嘉靖年間建成,就伴隨著一大串詭秘的傳說,不說狐狸精、鬼吹燈這類俗套的迷信故事,哪怕從百日維新開始算起,就足見其令人驚歎的傳奇經曆:她先是清政府鎮壓萍瀏醴起義的贛軍騎兵營的營部;又在李烈鈞將軍湖口誓師時,為李部第一師師長歐陽武將軍暫避風雨之所;之後在萬家嶺大捷中,抗日名將張靈甫在夜襲張古山成功之前於此地歇過馬腳,整頓士氣……張將軍一戰成名天下知,老祠堂卻在隆隆炮火中漸次損壞,然而說來卻也機緣巧合,無論後來解放軍橫渡長江作戰,還是“****”天翻地覆的動蕩中,她竟因為敗壞的景象免遭焚毀,保留得較為完整的建築格局,卻落下一副弱不禁風、鬱鬱寡歡的江南美女的氣質,仿佛江山易改,那本性卻始終難移了。
吳文中沒法子,並肩站在吳文漢旁邊也直愣愣地盯著大門,看能不能在門後發現什麼金銀財寶?嗨,要是早有金子埋在地上啊,早就被人給盜掘了。他剛站過去,不料愣成雕塑的吳文漢竟金口開了縫,莫名其妙地問道:“大哥,你說,人死了是不是就會從這扇門走進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