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代同堂(一)(1 / 2)

葬禮完後第二天,吳文華陪著堂弟吳文漢逛了一圈橫路街,鬥轉星移之後,橫路街像全國其他鄉鎮一樣,大變了格局。以前老街,尤其是以老祠堂“張氏家廟”為中心的三岔口地帶,是全鎮的中心;而如今隨著鎮政府的北移,老醫院選定新址重建之後,整個重心也往北移了,以橫路河為界,分成了新街和老街,這古老的大戶人家吳氏當然處於老街正中,不料漸漸地和老祠堂一樣成為落後的代名詞了。

吳文漢一年回不了幾次老家,平日裏除了公事繁忙之外,也得額外花上很多時間學習法律政策、研究新的破案方法。

公安局的差事看起來風光,實際上風險委實不小,一旦遇上“千裏尋凶”或者“圍山搜捕”之類的案子,就得沒日沒夜地奔波,到頭來能不能破案是一回事,功勞歸了誰又是一回事。

吳文漢沒有什麼花花腸子,勤懇工作,老實做人,雖然沒怎麼升官,卻也未曾得罪過誰,因此在局裏頗受尊重,裏裏外外都被誇成“好同誌”。

這次大娘過世,吳文漢帶著城裏的媳婦和將滿三歲的獨子回了橫路老家。

城裏的女人自然一時難以適應鄉下的環境:雖說空氣清新、山清水秀的,但是這鄉下的茅坑讓她倍感惡心,那成年累月的糞便全部拉在一個大坑裏,一進廁所就是蒼蠅滿天飛、蛆蟲遍地爬,真是噴什麼香水的手帕捂鼻子都沒有用。情急之下,她想到一個辦法,盡量少吃些,少喝點,好讓自己減少上廁所的次數,免得讓自己接二連三地遭罪。

好在除了上廁所,她在別的事情上還算通情達理,吃住都還習慣,沒有為難鄉下沒見過世麵的姐姐、嫂嫂們。隻是她的一雙眼睛無時無刻不盯在獨生子吳明正身上,生怕受了別家孩子的欺負,這一點讓堂、表兄弟姐妹們很是費解,以為城裏孩子看不起鄉下孩子,無形中增加了本就隱隱存在的城鄉隔閡。

當然這些事並沒有引起吳文漢的注意,這會兒他正和吳文華走過老祠堂,吳文漢提議進去看一看,吳文華勸阻說:“小勇,別去了,沒什麼看頭啦,年久失修,房頂漏了雨,木頭都爛了。”

吳文漢小名喚作“小勇”,乃是父親吳德賢盼著他成為一個“勇敢的漢子”,現在做警察的他算是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

他有些詫異地問:“那古戲台也爛掉了嗎?我記得小時候還會有人來唱樣板戲啊!”

吳文華答道:“今非昔比了,再沒有那麼熱鬧過,上戲台的樓梯中間少了幾塊木板,除了調皮的小屁孩們上去,哪個大人會吃飽沒事跑上去,這戲台的木柱子估計都被老鼠咬光嘍。”

吳文漢輕歎一聲,隻從門外朝老祠堂裏頭探了一眼,俯身輕輕撫摸著大門口那光滑的青石門檻,仿佛歲月正悄無聲息地從他的指縫間溜過,任憑他怎麼抓都抓不住了。他感慨道:“想當年我們都坐在這高門檻上玩劃船的遊戲呢!”

說罷吳文漢無意中抬頭,遠遠地望見父親就站在自家的門口,眼睛直勾勾地怒視著自己,他沒有強求進去,和吳文華邁開幾步便回了家。

吳德賢衝著吳文漢問:“回家感覺怎麼樣啊?比城裏差得遠了吧!”這語氣哪像一個父親對兒子說話啊!簡直就是冷漠的諷刺。

吳文漢避開父親的目光,恭敬地說:“父親,孩兒,孩兒……一定會回家盡孝的。”

吳德賢橫著眉毛、板著個臉,慢悠悠地點燃一根香煙,蒼涼地說:“恐怕那時候我都進黃土了。”

吳文漢愈加恭敬地說:“父親,請恕小勇不孝!”

吳德賢憤怒的眼睛更加瞪圓了,連吸了三口煙才釋懷道:“自古忠孝難兩全,你好好為人民服務吧!家裏有你二姐在,放心!”說完他便垂著頭、背著手,仿佛泰然自若地朝屋裏走去。

吳文華剛才不好插話,見三叔走遠,才輕聲問:“小勇,你怎麼說這樣的話啊?你這幾天都跟三叔說了什麼啊?”

吳文漢愣了一會兒,說:“沒……沒說什麼……你能不能借一根煙給我?”

吳文華似乎看懂了什麼,又分明沒有看懂,他知道吳文漢平時是不吸煙的,盡管公安的工作難做,他卻不像其他同事一樣沾上吸煙賭博的惡習,這突然向自己討煙抽,興許心中已經煩悶到了極點,隻是在他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一點波瀾。

吳文華遞給吳文漢一根煙,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朝屋內走去。留下孤獨的吳文漢拿著一根沒點燃的香煙,頹然地站在久違的吳家大鋪門口,像一隻舊時的燕子尋覓簷下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