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天張報曉生下了一個兒子,張楊兩族俱是大喜,巴陵城裏張燈結彩,四門都搭了戲台,讓民眾隨意看戲,南門外的湖上停著六艘巨大的樓船,從潭州請來的木傀儡雜技斑子連演了六日,人山人海。夜晚的煙火也是通宵不絕。
楊幺便是心中痛苦,也被這喜慶的氣氛衝淡了一些。雖是有楊平泉說話,但她心中為楊嶽打算,自是覺著斷了的好。她每日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思念楊嶽,到了白天也不肯去和他說一句話。為避著楊嶽,每日吃完晚飯,她便跑到張報陽房裏消磨時間。
楊幺一邊在張報陽的床上踱步,一邊哄著懷中的楊下同,笑道:“小陽姐,這孩子可真乖,我抱了這麼一會,也不見他哭,直朝我笑呢。”
張報曉倚在床上笑道:“你這麼喜歡,自己生一個不就行了? 我們家阿公天天都盼著抱曾孫!連名字都已經取好了,就叫張國同。”
楊幺頓時笑了起來,心中卻又澀然,轉過身不叫張報陽看見,張報陽喝了口水,道:“幺妹,你三哥這陣子是怎麼了?天天陰沉著臉,見誰也沒個笑臉,
要不是天康實在問了沒有軍情,我真以為出了大事了。他平時便是眼前山崩都是一團和氣的,這是遇上什麼事了?”
楊幺手上一顫,差點把楊下同掉了下來,慌忙將孩子送回了床上,勉強道:“小陽姐,孩子掙紮個不停,是不是尿了?”
張報陽的心思立時被楊下同吸引走,楊幺正要出門,張報陽突地道:“幺妹,我正想叫報辰在漢陽給我帶些孩子用的精細東西回來,你什麼時候寫信給他?記得幫我填上。”
楊幺一愣,突然想到張報辰已是有十天沒有寫信回來了,笑道:“我明日就寫,你要什麼,現和我說罷。”
待得張報陽絮絮說了,楊幺記下便出門而去。方走到自家房間廊下便被一聲巨響驚住, 團火光在漆黑的天空裏炸開,綻開一朵又一朵五光十色的煙花,絢麗地布滿了天際。府裏的眾人皆被煙花吸引,一時都湧雲了大門口。
楊幺呆呆地站在廊下,仰望著天上的美景,喃喃道:“已經十八天了,楊嶽……”
“幺妹,你在叫我麼?”
楊幺聽到身後熟悉的聲音,眼淚頓時流了出來,卻不敢哭出聲,也不敢回頭,叫楊嶽察覺。
楊嶽輕輕一歎,牽著楊幺的手,慢慢把她拉轉過來,久久凝視著她,道:“幺妹。你別再和我鬧別扭了,我受不住。”
楊幺怔怔看著楊嶽的臉,全不知道身在何處,隻希望時間永遠停頓在這一刻,拋開恩怨,隻與眼前之人執手相望。
楊嶽慢慢伸出手,擁住了楊幺,輕輕道:“我知道你想我好,可是沒了你,我沒辦法好。我也想順著你的意思,不去管你,可是,我的腳每晚都帶著我走到你的房間前,我沒法子,我真的沒法子。”
楊幺終是忍不住痛哭出聲,伏在楊嶽懷中泣道:“楊嶽,楊嶽,你太苦了,你太苦了。”
“隻要你和我說話,天天看著我,別不理我,我就一點都不苦。”楊嶽緊緊抱住楊幺,將頭深深地埋在她的肩上。
“楊嶽……”楊幺哭泣著:“我們走吧,你帶我走吧。”
楊嶽低聲道:“你放不開的,我知道,報辰對你有恩,我們若是走了,他要怎麼過日子?”楊嶽抬起頭來,一邊替楊幺拭淚一邊笑道:“別想這些了,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報辰走之前把你托給我,我就好好照顧你,我是你的三哥,隻要你好,我就好。”
楊幺抬頭看著楊嶽,流著淚慢慢點了點頭。
楊嶽笑道:“走,我們出去看煙火,你這陣子要不就呆在房裏,要不就呆在小陽那,什麼都沒看,難得的熱鬧可別錯過了。”
楊幺狠狠抹去眼淚,笑道:“好,我想看南門外的傀儡戲,我們快去吧。”
楊嶽帶著楊幺方走到府門前,便被一騎快馬擋住,馬上士卒氣喘籲籲道:“元帥,張將軍派我來送急信!”說罷,從懷中摸出一封火漆封信。
楊嶽一驚,拆開一看,麵色大變,低聲對楊幺道:“倪文俊兵變失敗,逃望黃州依附陳友諒!”
楊幺亦是大驚失色,忙道:“那報辰現在在哪?”
楊嶽皺眉道:“倪文俊雖是被趕出漢陽,但手下兵卒十停中仍有六停,俱是聽他號令,報辰也無法脫身,隨著他一起向黃州去了!”說罷,吩咐幾人去召族中將領,轉頭對楊幺道:“幺妹,對不住,事關重大,今晚不能陪你了。”
楊幺慌忙道:“你去忙你的,我去陪小陽姐。”
楊幺微微一笑,握了握楊幺的手,轉身上馬向府衙疾馳而去。
寒風在湖麵上呼嘯著,漁侶居仍是人來人往,雅間的價錢已經由一個時辰半兩金子,漲成了一個時辰一兩金子。
臨湖的雅間垂著厚綿簾,半絲寒風都不透。紅泥小火爐上溫著透香的陳年桂花酒,香透了整個漁侶居。
厚綿簾上隔著幾塊半透的琉璃,賓客們一邊飲酒,一邊觀賞愜意地觀賞湖景。
“倪文俊已是被殺了。”鄒普勝推開華容間的門,淡淡說道:“陳友諒果然是狼子野心,不費一兵一卒吞並了他的部屬,自稱了平章政事!”
琴聲頓時一亂,似在勉力維持《流水》的曲調,卻聽得“噌”的一聲,竟是繼了一根弦!
鄒普勝慢慢關上門,凝視著楊幺僵直的背影,歎了口氣道:“李普勝和傅友德全倒向了徐壽輝,他以為陳友諒可信,就去投奔他,卻在酒席上被割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