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巴陵城,太陽熱辣辣地曬著,從洞庭湖裏吹來的涼風卻驅散了南城的燥熱,南門外的湖邊處處是酒家水榭,借著這股涼意,吸引了上至權貴,下至平民的巴陵人,高頭大馬、雕漆馬車停滿了各處水榭前的空地,人群則擠滿了小酒家。
“倪丞相,鄒太師,這邊請,這是漁侶居裏風景最好的雅間,便是八百裏洞庭沿岸所有的水榭酒居也比不上此處!”馮富貴恭敬地在前頭引路,將天完的兩位重臣引入了華容間。
倪文俊如今脫去了甲胄,穿著黑綢常服,麵上一股肅殺之氣,眼光冷冽,微微哼了一聲,道:“你們東家呢?”說話間,麵色不自覺地鬆了鬆。
“夫人正在漢川間。”馮富貴扯動玉索,臨湖的竹簾自動卷了上去,煙波浩渺的洞庭湖隨著竹簾的卷起,慢慢出現在兩人的麵前,一眼望去,奇景盡在一簾之中。
鄒普勝仍是頭束黃木道冠,身著青袍道衣,豐神玉容,飄然如仙。他凝視著這一片美景,淡淡道:“她一個人?”
馮富貴自然知道這兩人一人是東家的密友,一人是東家的表哥,便是平日不給好臉看,也是與別人不同,仍是恭敬答道:“夫人正陪著將軍,似是在彈琴。”
倪文俊方坐下,立時站了起來,怒道:“怎麼不早說,我說今天的人怎麼這麼少,原來是她在這裏彈琴,這不是要我的命麼!”說著,便要出門。
馮富貴手指卷簾前的一支琴幾,笑道:“丞相,這處華容間的布置不同他處,隻要把門一關,除了湖麵上的聲音,任外頭多大的聲響都聽不見,也傳不出去。平日裏夫人都是獨個兒在此處練琴,我們的生意還是照做的。”見得倪文俊停了腳步,又笑道:“今日是因為將軍來了,夫人嫌人多吵鬧,便歇了生意,若不是……”陪笑幾聲,沒有再說。
倪文俊哼了一聲,回身坐好,喝了一口馮富貴殷勤奉上的君山銀針,不滿道:“她如今倒是夫唱婦隨,我難得來一回巴陵,不過借了她的地來說個事,也要張報辰說情才進得來。錢還要加倍給。我還是她和張報辰的大媒呢!真是過河拆橋!”馮富貴陪笑幾聲,慢慢關門退了出去。
鄒普勝慢慢走到卷簾前,輕輕撫了一下琴幾,倚坐在卷簾下的水欄長椅上,似是在出神。
倪文俊看了他一眼,道:“你也別怪她不理你,當初你為了救我把她送了人。我雖是承了你的情,心裏卻也過不去,要不然能被她這麼欺壓麼?”
鄒普勝麵無表情,道:“我自是沒有怪她。原是我對不起她。”突然站了起來,走回桌邊道:“劉福通擁立韓林兒稱帝,建了宋國,如今派人來與我們通好,你怎麼打算的?”
倪文俊沉吟道:“到底是同為白蓮教一脈,這幾年若是沒有北教牽製河南江北的兵力,我們也難以卷土重來,攻占武昌、漢陽、湖南道、江西行省等地。”
鄒普勝冷冷一笑,便也不出聲,倪文俊道:“反正這天下稱王稱帝的人多了,張士誠稱了周王,方國珍也稱了宋王,便是多了一個小明王,又能如何?天完自有自家的地盤,慢慢看著罷。”說罷,起身踱了幾步,道:“徐壽輝下令在羅田故裏多雲山中建田元殿,築紫雲台,還在大山之最高處立一“無敵碑”,這事你知道麼?”
鄒普勝伸手從桌子取了茶,慢慢喝了一口,沒有出聲。倪文俊冷笑道:“我們拚死拚活的時候,他縮在黃梅山裏躲著,如今他倒變成‘無敵’了!”
鄒普勝悠悠地道:“你不是送了幾十個美女入宮麼?他如今在漢陽宮裏被美人捧著,也難怪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了。”
倪文俊慢慢坐了下來,麵色陰沉,麵向洞庭沉默了良久,突地道:“你怎的還不還俗?這道袍穿上癮了麼?太一教有你的師侄替你管著,便是你不掛掌門這個名頭,還不是看你的眼色?”
鄒普勝凝望手中的茶杯,根根銀針原是靜靜豎立在碧綠的水波中,突地震顫了一下,蕩起幾圈璉猗,過了一會又平靜了下來。
鄒普勝笑道:“當太一教的掌門可比當天完太師自在快活, 我不過是掛個太師的名頭,倒是偏勞你、明玉珍、趙普勝和陳友諒了,天完的事你們看著辦就好,也不需問我,我也懶得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