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堂之網(2 / 3)

局長就是局長,一席話說得我熱血澎湃,特別是最後那句話,我覺得他看得還是挺準。盡管我有時對他有些不敬,可骨子裏還是服他的,大概就算本事吧!

接到林麗班主任的電話,說林麗病了,我就知道今天出不去了。我讓王凱領李氓、曉剛去教育部門先了解一下學生學籍管理的情況,就和麗雅匆匆趕到醫院。醫生說沒大問題,就是胃腸感冒,住幾天院就好了。我放下心來,想這孩子體質本來就弱,高考壓力又大,住院調整幾天也好。

病房裏,林麗左手輸液,右手拿著一本輔導資料在看,見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李叔,我不讓老師告訴你,可老師就是不聽話。”

我說:“隻有學生聽老師話的份兒,哪有讓老師聽學生的?”便把麗雅介紹給林麗。

麗雅給林麗剝了隻香蕉,說:“我在這兒照顧小麗,你回去忙吧。”

林麗說什麼也不肯,說自己能行。麗雅說打吊瓶一會兒就得上廁所,沒人幫你咋行。林麗說一會兒小玲就來了。然後林麗又轉向我,問大姨最近到隊裏了嗎。我明白這孩子的意思,她是怕夏秋菊一時想不開,又去隊裏鬧騰。這孩子心思比妹妹重。

我說:“你大姨最近的表現可是相當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你就放心吧。”

林玲來了後,我交代姐倆兒幾句,就和麗雅離開了。下樓時麗雅問我這麼關心這倆孩子,是不是就為了把夏秋菊安撫好。

我一時讓麗雅問住,認真想了一會兒,才說:“也是也不是吧,反正一兩句話也說不太清楚。最開始的時候,真的摻雜著安撫夏秋菊的想法,也是同情這倆孩子。你不知道,有一陣子夏秋菊比那個王蓮花能鬧騰十倍。後來看到這兩個孩子懂事又優秀,書念得也好,幫她倆就成了我們幾個自願的行動了。”

我看一下表,覺得今天去雙遼時間還來得及。麗雅卻猶猶豫豫說:“明天不行嗎?明天不用你去,我們幾個去就成。今天求你給我辦個事吧!你神通廣大,幫著把麗芬的孩子轉到實驗小學吧,礦區學校的教學質量實在不敢恭維。”

實驗小學最近開辦了寄宿製,是全柳城最好的一所小學,許多家長都想把孩子塞進去。我對麗雅的想法不以為然。小學教育,好能好哪兒去?差能差哪兒去?

麗雅皺皺眉頭,說:“你別說服我,說服了我也不行,反正麗芬兩口子要把孩子送進去,我就堅決照辦,你要是辦不成這事,就去說服麗芬吧!”

從我認識麗雅開始,她對麗芬就這態度,我敢說天下當姐姐的,沒有誰能比麗雅對妹妹更好了。有時候我想要是有一天麗芬要吃她的心,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給妹妹挖出來。其實,麗雅這點兒事,對我這個交警大隊長來說並不難。見我答應下午就辦,麗雅高興地說:“那中午我領你去個好地方,我請你啊!”

麗雅說的好地方在龍泉山下,是一溜幾家素齋餐館。

我說:“就這好地方?你想讓我當和尚啊?”我說著望望不遠處山坡上龍泉寺的山門,“都到這兒了,陪我進去看看果慧師傅吧,有日子沒見了,還怪想他的。”

我拉了一下麗雅的胳膊,麗雅順從地跟我拾級而上。

又聽到了那悠長空靈讓人心緒平靜的鍾聲,在它的召喚下,我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果慧師傅正在他的茶室裏品茶,桌角放著筆墨紙硯,一幅書法作品“慈悲情懷”墨跡未幹,還散發著幽幽墨香,字寫得古樸飄逸,透出佛家弟子的超然與灑脫。

“師傅好雅興,好書法!”我讚歎著。我誇他絕不是恭維,在這得道高人麵前,任何虛偽都會被輕易看破,即使他不拆穿你,但也決不會跟你成朋友的。

“獻醜獻醜,早上喜鵲登枝知有貴客,就備好了幾盞清茶,想不到領導來得遲了些。”果慧說著雙手合十,念一聲阿彌陀佛,“還有女領導,歡迎光臨寒寺。”

麗雅想不到還有這些禮數,急忙學著我的樣子,雙手合十舉在胸前晃了晃,作了個不規範的揖,樣子有點兒滑稽。

果慧師傅讓茶幾盞。茶畢,果慧師傅說:“今天有女領導光臨,去拜拜觀音菩薩如何?”

“好啊!”麗雅第一個響應。她大概覺得屋裏壓抑,疾步搶先來到外麵。

觀音殿就在龍泉山的半腰,不用爬台階,順著茶室向東走過一段蒼鬆翠柏掩映的曲折小徑就到了。不像拜如來,要爬到山頂上去。這龍泉寺依龍泉山山勢而建,一進一進的大殿從山腳向上層層疊疊鋪排開去,氣勢宏偉莊嚴,要想參拜山頂上的大雄寶殿,不費點兒力氣是不行的。

“領導,看你今天氣定神閑,心,一定靜下來了吧?”果慧師傅邊走邊問。

我說:“謝謝師傅點化。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還是自我修煉不夠,心浮氣躁的時候多,要像師傅這般高深道行就好了。”

我和果慧師傅邊走邊談,出家人又走路不緩不急,很快被麗雅落下。果慧師傅望著前麵麗雅時隱時現的背影問:“女領導是你的朋友吧?”

“我警校的同學,好朋友。現在礦區三井派出所當指導員。你們廟會時來維持過秩序的。”

果慧師傅竟若有所思雙手合十,念聲阿彌陀佛,說:“其實女領導和寶刹早結善緣了。”

“哦?”我有些詫異,但沒追問為什麼。

來到觀音殿時,麗雅正在殿門外仰視著觀音大士的金身,我不知道她和菩薩對眼時想了些什麼,但從她那迷離的眼神中卻真的看出了一分虔誠。

“請吧,女領導!”果慧師傅做了個手勢。我們進到殿裏,我隻是雙手合十拜了一下。果慧師傅卻念念有詞,閉著眼嘟囔了好一會兒。我有些詫異。而麗雅更是出乎意料,她竟雙手合十突然在那塊黃色的墊子上跪下來,雙目微合,表情莊重,驚得我目瞪口呆。我緩了一會兒,再次仰起頭注視觀音菩薩慈悲的麵容時,卻驚懼地看到了菩薩的臉上透出一抹神秘莫測的微笑。

後來,當一切都不可挽回地發生了,我突然記起果慧師傅這次異常舉動,特意趕來請教,他才告訴我是在祈福,在為女領導也就是麗雅祈福。

齋飯的時間到了。果慧師傅想留我們在此齋飯,麗雅卻衝我直搖頭。果慧師傅隻好說:“出家人不強人所難,領導請便吧。”然後送我們下山。到了山門,果慧師傅終於瞅瞅麗雅,又瞅瞅我說,“女領導,我們早結善緣,看得出你不信佛,但也算虔誠禮拜了,貧僧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麗雅一時沒反應過來。我知道出家人慈悲為懷,好普度眾生,把自己當成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急忙說:“師傅但說無妨,我們洗耳恭聽。”

“女領導,人從呱呱墜地,小手緊握,哭著喊著要這要那,抓到手裏的都以為是好東西緊攥不放,可一生曆盡苦難劫波,到頭來才明了一切全是身外之物,不如全部放下,全部放下。”

麗雅向我調皮地眨眨眼,她顯然雲裏霧裏,我也沒太明白這些話為什麼要對麗雅說。

我剛想替麗雅說聲謝謝,果慧師傅一句令人似懂非懂的偈語卻讓我有些心驚肉跳。

“黃花幾度遇冰雪,紅顏一夢堪黃粱,阿彌陀佛!”

果慧師傅轉過身去,緩緩地一步一個台階離去。我望著他的背影,有些發蒙。

我拉著麗雅往山下走。麗雅轉過頭來問我:“這個阿彌陀佛,真逗。哎,你,你信佛嗎?”

我右手立在胸前,學著果慧師傅:“阿彌陀佛,信也不信。”

走進素齋廳,我們選了個有落地窗的包間。龍泉山滿目的青翠映著山寺的紅牆碧瓦如詩如畫,讓坐在窗前的人也跟著悠然脫俗起來。麗雅很內行地叫了幾個菜,有幹菇燒素雞,素炒幹豆腐絲,清煲榆黃蘑湯,基本上都是豆製品,吃起來感覺比肉還要香。我說看來遁入空門沒什麼不好。麗雅說就是,低脂還減肥。她還沉浸在方才的愉悅中,鬢角一層細細的絨毛映著透過玻璃窗的光線,使她的臉頰更顯生動、嫵媚。

想著果慧師傅的話和她的驚人一跪,我試探著問麗雅信佛嗎。

麗雅一怔,用力咽下一口素肉,說:“怎麼,你還沒當政委呢,就想做我的政治思想工作啊?老住持不是已經看出來了嗎,說我雖然禮拜虔誠,但是並不信佛,哎,你說這是不是挺矛盾啊?”

“果慧師傅說你和龍泉寺早結善緣是怎麼回事?你們早就認識?”

麗雅的表情黯淡了,她喝口水,雙手捧著玻璃杯仔細地瞅,似乎水杯中有一道迷人的風景抑或是大千世界的秘密。

我知道,本來氣氛輕鬆的這頓素齋越吃越沉重了。

麗雅告訴我,她第一次來龍泉寺才十多歲,是媽媽領著她來的。在觀音菩薩麵前媽媽讓她跪,她說這是迷信,回到家讓媽媽打了一頓。隔些天再來,她仍然不跪,並且覺得媽媽跪在那裏虔誠地對著一尊沒有生命的塑像念念叨叨有些可笑。麗雅做好了再次挨打的準備,可這次媽媽隻罵了她幾句,說菩薩原諒你這個死丫頭還小不懂事。漸漸地麗雅發現了規律,媽媽虔誠地吃齋念佛是每月農曆的初一和十五,這天隻要麗雅不上課就一定會帶上她,麗雅猜測媽媽可能希望大女兒將來和自己一樣一心向佛,以此來表達自己對佛祖的一片虔誠吧。後來,井下發生了一起冒頂事故,七天時間裏爸爸音訊皆無,一些礦工的老婆孩子六神無主遠遠地圍著井口哭鬧喊叫時,媽媽卻領著麗雅和麗芬前往龍泉寺觀音殿。此時麗雅終於明白媽媽一直虔誠禮佛是在祈求菩薩保佑爸爸每天都能平安回來。看著妹妹麗芬乖乖跪在媽媽一邊,想到被困井下的爸爸生死未卜,麗雅終於雙手合十向著菩薩恭恭敬敬地深鞠一躬。

這天晚上,在礦上救援隊和井下被困礦工的努力下,爸爸終於帶領十幾個工友成功升井。消息傳來,媽媽一下癱坐在地上,口中不住地念叨著菩薩顯靈菩薩顯靈。

隨著麗雅的講述,我好像看到了麗雅的媽媽陳阿姨牽著小麗雅走進觀音殿的瘦削身影。那年我們幾個在礦區聚會,之後麗雅說要回家看看,白雪小聲攛掇我說你的準丈母娘,你不去盡盡孝?我隻好買了一堆水果和營養品讓白雪幾個人幫忙拎著一同前往。大概見我有些猶豫,麗雅悄聲告訴我說,我們的事從來沒跟媽說過。見了麵,從陳阿姨瘦弱病態的臉上我一下子找到了麗雅時常憂鬱的原因。那天的其他細節在記憶中都已模糊了,隻記得臨別時陳阿姨拉著我的手,反複念叨說你們都是好同學,你又當了領導,將來能照顧就照顧一下我家小雅。白雪好像還在旁邊伸了一下舌頭。然而今天,我卻無法想象這位柔弱得不能再柔弱的陳阿姨是如何打罵教訓自己女兒的。

我拿起精致的白瓷勺舀了一小碗鮮榆黃蘑湯遞給麗雅,說:“既然菩薩顯靈,此後你虔誠地信奉就是了。”

“可是,可是菩薩真的顯靈了嗎?我寧可信命,宿命!”麗雅接過湯,眉頭急劇地向上揚了一下。

我默然。後來,麗雅的爸爸還是在一次礦難中和十幾名工友一起被深埋在了幾百米的地下。對於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來說,信仰也是帶著功利的,很少人為了信仰而信仰。我信佛祖信菩薩,佛祖菩薩就該護佑我,給我安全給我溫暖。如果佛祖菩薩這些都給不了,那我還信佛幹什麼呢?那麼既然如此,你不信佛也可以,幹嗎還要裝模作樣地跪拜呢?

可話到嘴邊,我還是忍住了。我看到了一滴淚從麗雅清麗的臉頰滑落湯碗。

“因為不跪拜菩薩而挨媽打罵,還真逗。”麗雅說著,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現在想想,即使挨媽媽打罵也是多麼美好多麼溫暖的一件事啊!”

我忽然仿佛讀懂了麗雅的心思。

下午的事辦得很順利,我先給教育局徐局長打了個電話,都是平時很熟悉的兄弟,不用客氣,有話直說。局長說:“這事不太好辦,你等我信兒吧,我給你協調一下看看。”

很快,徐局長那麵就來了電話,說已經跟基礎教育科打過招呼,也跟實驗小學說好了,什麼時候辦入學手續直接去找張校長接洽就行了。

麗雅笑道:“看來還得當官啊,辦事兒就是方便,一個電話這麼大的事就成了,我們這些小白丁,就是不行。我這就告訴麗芬,讓她和郝民今晚請你,明天給婷婷辦手續。”說著,麗雅的眼中突然就蒙上一層溫情的光,迷離地罩過來,我感受到了她一波一波蕩漾著的情愫。我沒有去接麗雅的目光,我不敢接,我不知道接了這目光後,我們會發生什麼事,對於不可預測結局的事,還是不要去做吧!

我說:“別明天了,我今天就安排人幫你把這事辦利索,省得你和大偉分心。”

“那也好,謝謝你了!”麗雅突然伸出右手在我左臉頰上輕柔地拍了一下,轉身出去了。我覺得臉頰一陣酥麻,眼前浮現大偉的形象,心生一絲歉意。不敢多想,忙給吳主任打了電話,讓他帶司機小王去辦麗芬孩子轉學的事。晚餐開始前,吳主任就電話彙報,說婷婷明天就可以去實驗小學報到了。

十一

王凱、麗雅、李氓、曉剛四人信心滿滿地二赴雙遼了,我和雨燕把他們送到柳城北出口。我開玩笑說,沒有好消息就別給我打電話。王凱橫下心說,要抓不著,就不回來了。他們上了高速,我算了一下時間,大概中午前後就能趕到。

雨燕開車往回走,眉頭緊鎖,一副心思重重的樣子。我說:“你個年紀輕輕的丫頭,心思咋這麼重,戀愛不順利嗎?”

“什麼?戀愛啊,順著呢,大隊長,不瞞你說,追求我的人一大把,我都要挑花眼了。”

我說:“既然情場得意,那你還發什麼愁呀?”

雨燕心事重重地歎口氣,說:“大隊長,我還不是為你操心嗎?你說咱這思路不會有問題吧,隻要找到宋祥的女兒,就一定能找到宋祥嗎?”

我說:“那不一定,也許到頭來真的會竹籃打水一場空,可這是目前唯一可做的工作。有時候搞案子,隻能靠排除法。犯罪分子再曆害也是人,把常人能想到的可能性一一排除掉,最後剩下的就是真相了。就宋祥逃逸的這個‘6·11’案來說,當時他唯一的女兒還在上中學,現在應該大學畢業了。當然這得在她能考上大學的前提下,即使不上大學,一般情況下,家長是不會帶孩子一起跑的,那樣一是沒有哪個家長願意讓孩子跟著自己擔驚受怕,耽誤學業。二是目標太大不易隱藏。最好的辦法是把孩子留在原籍委托親戚照顧。短時間可能不聯係,這七八年過去了,不可能音信全無的。隻要時間一長,很少有人能戰勝自己的僥幸心理。”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雨燕說:“那這‘6·11’案在我這兒目前已沒什麼工作可做了,所有圍繞宋祥女兒的信息全交給麗雅了。我知道你最關注的還是‘10·27’案,我有了一點兒新想法,還有‘7·20’案草上飛那個殺人惡魔,可做的工作還很多!”

“草上飛”是嫌疑人肖東的綽號,我知道雨燕已把“7·20”案的卷宗熟悉透徹了。

“好啊,有新想法就好,就怕沒新想法。雨燕,我從不說大話,隻要你在‘10·27’案上能有重大突破,我一定向局長力薦,給你弄個一官半職的。”

雨燕嗬嗬笑出了聲,她說:“我一點兒不稀罕你這一官半職,隻是覺得你們這些老警察身上有一股勁兒,是我們這些新警所沒有的。你們平時也偷懶耍滑、抱怨、罵人,甚至勾心鬥角、欺下瞞上,可隻要一上到案子上,就來了勁兒,恨不得飯不吃、覺不睡立即把案破了,把人抓了,就像……”

“就像警犬,刑警隊那幾條狗,德國黑背。”我替雨燕補充。

雨燕被逗得開心大笑,說:“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我說:“你聰明,知道我最想拿下‘10·27’案,那就在這方麵多下下工夫吧,這可是我多年的一塊心病!”

正說著,雨燕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熒光閃動的屏幕,說:“按你的說法,這是三號船長。”雨燕按下接聽鍵,對著手機一頓大呼小叫,“我開車呢,拉隊長回組裏,今晚沒時間,想起膩到組裏來,我正好有個新思路,來幫忙幹活兒。行了,就這樣,晚上見!”

放下手機,雨燕扭頭衝我眨眨眼,說:“大隊長,為了‘10·27’,我可搭上了一個船長啊!”

我問:“這小夥子也是咱警察?”

雨燕的回答好懸沒把我樂一跟頭,她說:“刑警隊的內勤田子飛啊,網絡高手,比我還厲害呢!可惜他們王大隊還沒發現他這一手,要不早弄情報小組去了。”

雨燕挖了王老炮的牆角,我立即心花怒放。王老炮這家夥的人才就是多,閑著不用的都比我的厲害,可最終還不得乖乖地來為我效力嗎?我高興地說:“挖了王老炮的牆角,真是個好孩子!”

雨燕右手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盤,大聲抗議說:“不許叫我孩子!”

我說:“好,不叫孩子,叫雨燕。不管什麼時候,一提王老炮我一準兒興奮。你那兩個船長是不是也是王老炮手下,這牆角要挖咱就連著串挖,怎麼樣?”

誰知雨燕一聽哈哈笑得趴在方向盤上,她說:“大隊長,你還真是的,這會兒不說我腳踩三隻船了?你想讓我當女皇帝武則天啊,也弄個三宮六院什麼的?”

瞧瞧,這就是當今的年輕人,什麼嗑都敢嘮,臉皮真是厚得可以。

回到大隊,雨燕停好車就直奔四樓。門衛徐師傅說那個上訪的又來了,怎麼也攔不住。我說以後就別攔了,讓她們來去自由,這也表明我的態度,我根本不怕她們。我想一準兒又是難纏的王蓮花,等我上到四樓見是夏秋菊,鬆了一口氣。我心裏還是怕見王蓮花的,我這樣恐懼她,要是讓她知道了,不知該多得意張狂呢。

走廊裏夏秋菊見我回來,笑笑說:“麗玲倆孩子說你們都吃住在單位了,讓我給送點兒笨雞蛋來,我給拿來了一百個,這蛋好吃。”

我推辭說:“這怎麼好意思?雞蛋這麼沉,讓你拿回去就更辛苦你了!”

“什麼拿回去?”夏秋菊愣了一下,說,“別以為我願意送,要不是麗玲倆孩子讓我來,我才不稀得來呢!行了,你自己拿屋去吧,我走了!”

我讓夏秋菊進屋喝點兒水,歇歇再走。她說還要去學校看看林麗林玲姐倆兒。送她到樓梯口,我內心突然被愧疚強烈地攫住,情不自禁地說:“大嫂,對不起,這一陣子還是毫無進展……”

走下樓梯的夏秋菊稍稍停頓一下,說:“我這次來不是問案子的,是送雞蛋的!”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王老炮的部下田子飛果真乖乖聽候雨燕的調遣,下了班就過來一頭紮到電腦上,劈裏啪啦,鍵盤敲擊聲富有節奏,鼓點兒又像踢踏舞,聽起來真是一種享受,雨燕還不時在一旁點評。

我辦公室的門開著,雨燕的吆五喝六我聽得一清二楚。雨燕,好孩子,我心裏誇獎著,想這場麵要是讓王老炮看見,一準兒氣歪鼻子。那沒有辦法,誰讓我的部下長得漂亮來著。

十二

夜深了,四周寂靜無聲。

我靜坐在桌前,目光再次落在卷宗上,那張發黃的人口信息表上的肖強突然活動了起來,在我眼前飄蕩了一會兒,停住了。他的表情有點兒冷,也有些猥瑣,不太敢接我的目光。瘦削的刀條臉,雖然頭發長,我還是看出來,頭頂是尖的,一副鼠相。

“我就知道,你不敢接我的目光。”我說,“我在看守所當過管教,沒有一個罪犯敢接我的目光,你這家夥生來就長了一副最典型的犯罪頭型。”

他很恭順的樣子,低著頭,嘴角突然抽動了一下,好像在冷笑,說:“別神氣,你抓不著我,不信就試試。”

“你這熊樣的,表麵上看挺他媽老實、窩囊,其實心狠手辣,人的性命在你眼裏什麼都不是,有時候連隻螞蟻都不如。所以你最好別讓我發現,隻要看見你的人影,我看你跑得快還是我子彈快。”

“什麼命不命的,你們這些警察煩不煩啊。”說著,他的眼珠一轉,射出一道賊光來。

“現在我終於捕捉到了你的眼裏賊光。是的,你這種腦型的人不可能沒有賊光,這才更符合你的身份。我是個老警察了,閱人無數,雖然沒有果慧老和尚的道行高深,但一個人的心思藏得再深,也會在臉上,在眼神上顯露出來點兒什麼的。人的心受理智控製,動物的心受欲望驅使,而魔鬼的心沒有理智,沒有欲望,為嗜血而嗜血,為邪惡而邪惡,為凶殘而凶殘……”

“嘿嘿嘿,你說得太對了!”他的笑聲中透出了一絲得意,“知道我為什麼要殺人嗎?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殺,不為什麼,什麼目的都沒有,就是想,就想一對一對地殺,想殺剛配完對的。開始我也弄不明白,為什麼呢?現在你一說我明白了,不為什麼,什麼都不為,因為我是魔鬼啊,魔鬼和人是不一樣的。”

“不對,你殺的第一個就不是剛配完對的,而是一個女的,並且沒殺死!”

“嘿嘿嘿,你說得才不對。當時,梅市火車站在郊區,站北邊就是一片山坡,那幾戶人家的平房,我太熟悉了,我在那兒租住過。那晚,我本來也想一起把他們殺掉的,可是沒殺成,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那是我第一次殺人,沒經驗。本來,我就站在窗戶外麵看著他們幹那事兒來著。那男的,很壯,跟那女的幹了足足有半個小時。我想等他們幹累了,我就進去開殺。是一頓亂刀攮死他們呢,還是抹脖子解決呢,我真沒想好,我想這兩樣都試一下,那一定是很有意思的。那就悄悄地先抹那男的脖子,刷地一刀下去,保準他就蹬腿了。要是一刀殺不死他,就看他幹那女的那猛勁兒,我瘦小枯幹,肯定不是他的對手。殺了他,那女的就好辦了,要一刀一刀地捅,那兩個雪白的大奶子上,先一邊一刀,然後那光滑的小肚子再捅幾刀,最後那圓滾滾的屁股上,也得多捅幾刀。打定主意,我想去一邊抽根煙,便悄悄溜到東房山頭。誰知我剛在黑影旮旯裏蹲下,就聽見屋門吱呀一下開了。這娘們兒舒服完偏偏還要出來撒尿,撒完後還偏偏把那白晃晃圓滾滾的大屁股對著我的臉,簡直太刺激了。我什麼都沒想,右手一使勁兒,那道白光就進去了,我的右手又擰了半圈,擰不動了,才拔出來。這娘們兒又很瘮人地叫喊一聲,就趴在那兒不動了。這時,我聽到屋門開了。我說過那死男人很猛的,我肯定幹不過他,便拎著刀溜了。原以為殺掉了那娘們兒,後來聽說那娘們兒命挺大,沒死。要是她不拿那大白屁股在我眼前晃悠,等他們睡著了我再下手,肯定會很順利。現在想想,是這娘們兒的大白屁股救了這兩口子。這次失手後,我又整整琢磨了兩個月,才又下手的。”

那張定格在我眼前的刀條臉突然變得很猙獰,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腰裏的“五四”式。

“心虛了?害怕了?你們警察一沒能耐的時候就往腰裏摸,有能耐你也拿把刀咱倆比劃比劃。”刀條臉在挑釁。

“告訴你,就是拿刀,我也會宰了你!”我從腰裏抽出“五四”在手裏掂了掂,拍到桌子上撫摸著。“看見沒,我也不是一般的警察,也他媽很另類。這槍還有幾個警察帶?特別是當頭兒的。我告訴你,全中國沒幾個。這槍的威力,一顆子彈就能削掉你半拉腦瓜,就是當錘子,也能把你這長了賊眉鼠眼的腦瓜子砸個窟窿。”

或許是“五四”的威力,刀條臉草上飛複又現出猥瑣的神態。“接著說!”我幹過預審,這句話不知說了多少遍,早已修煉得不怒自威。這是我訊問時的招牌語言,就像某某飯店的招牌菜,往往成為這個飯店的絕活。“接著說!”我這樣說。我看到他輕微地顫抖了。

“嘿嘿嘿,嘿嘿。第二次再殺人,可就順手多了。也可能是我這幾個月天天琢磨,終於悟出門道了。那兩口子,幹得挺歡實,我在窗戶外邊看了一會兒,這家窗簾拉得挺嚴實,隻露一點兒小縫,越看不見越想看,頭碰到窗玻璃上弄出挺大動靜,我嚇了一跳,可裏邊的動靜更大,他們根本沒聽見。兩口子弄完,又是喝水又是撒尿,後來我發現,他們全是這樣,幹完了肯定要撒尿。可這回我忍住了,沒動手。等他們關了燈,那男的打出很響的呼嚕了,我又在窗戶外邊抽了根煙,才把窗紗劃開。我知道,農村夏天大多不關窗戶。我輕輕跳進屋裏,把窗簾全拉開,借著外麵的月亮光,我看到這兩口子睡得挺好看,男的四仰八叉的,女的枕著男人的胳膊,頭拱在男的胳肢窩,白白的大屁股撅得挺高。好,我讓你們他媽睡,就睡死過去吧。我生氣地按滅煙頭,拎起刀從窗台上跳到地下,讓白光在這男人的脖子上一閃,就聽見撲哧一聲,這男人頭一歪,連掙紮一下都沒有,就睡過去了。我既得意又有點兒覺著不過癮,所以殺這個女的我不能這樣了。我用力扒拉一下,又扒拉一下,她嘟囔了一句才醒過來,瞪大眼睛瞅著我。她剛大張開嘴,我的這道白光就在她脖子上挨了一下,我又聽到了撲哧一聲,這聲音真的很好聽。我鬆開捋著女人頭發的左手,女人木頭一樣撲通倒在男人身上。我伸手在男人和女人鼻子底下試了試,他倆都不喘氣了。這時候我才真正覺得殺人原來這麼容易。剛才怕得要命,這會兒放鬆下來反而覺得有點兒累,也有些渴。我打開屋門去廚房找到水缸,咕咚咕咚喝了半瓢涼水,又回到裏屋坐在他倆旁邊抽了根煙,歇了一會兒。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想要定個目標,要定個十年目標的話,先殺二十對差不多。想一想就讓人興奮,二十對,四十個人,要是運氣好,超額一下,二十五對,夠五十個數,就更好了。

“什麼?什麼?你說我是不是跟這兩口子有仇?我能跟他們有什麼仇?我連他們叫什麼都不知道。我跑這裏殺人是因為這個村子我來過,我村的一個姑娘就嫁這兒來了,我來送過親。本來想殺她來著,可是她家住在村堡中間,不太好下手,就選村邊這家了。開始告訴你了,不就是殺個人嗎,殺人不用什麼理由的。”

“草上飛,你別裝了,其實你特別自卑,特別猥瑣!”我攥著“五四”的手微微有些抖,瞪出血來的眼神逼得他低下了刀條臉,他似乎要慢慢隱回卷宗裏去。“你性無能,所以你仇視所有男歡女愛的人!你這慫包大白天都怕見人,所以你一定藏在人少的地方!”

十三

天快亮時,我睡著了,就坐在椅子上。在派出所搞案子時坐著睡一小覺是經常的事,這沒什麼。

早餐後,我給王老炮打電話,我說:“我敢肯定這個草上飛肖強就躲藏在離我們不遠的某個山裏。”

王老炮打著哈哈說:“你跟我說這個是啥意思,讓我去抓草上飛?算了吧兄弟,我正事還忙不過來呢!”

我說:“老狐狸說了,雖然不算指標,但比算指標的還重一千倍,你想,這可是部督大案啊!”

“那你們去抓啊,這立大功的逃犯你們交警要把他弄回來,可夠你顯擺一輩子的!給你報一級英模我都沒意見,這算是你替我破的,我會一輩子感謝你八輩祖宗的。啊!哈哈。”

王老炮掛了電話,我卻還想再罵他幾句。這一級英模,大多是烈士,他竟敢這麼咒我,這個混蛋!

這時,雨燕過來叫我去大辦公室一趟,拉我在她的專用電腦前坐下,迅速點開戶籍信息。

“林玉強?”

“這個人之所以引起我和子飛的注意,首先是他的戶籍信息。他和他的父母在一起,一家三口,可是這一家人的戶籍信息多少年來一直沒變動。有意思的是,這個人一代身份證到期後二代身份證沒換,他住在城鄉接合部,不可能一直不需要身份證的。更有意思的是,這個人曾是轄區派出所的重點人口,有過性犯罪史,曾因強奸罪被判入獄七年,‘10·27’案發時他從省第二監獄釋放不到三年。”

電光石火,我一陣陣眼花耳鳴,頭皮發麻。假如這個人就是“10·27”案的凶犯,那麼當時我們都犯了一個致命錯誤,特別是王老炮,按分工是他負責查監獄刑釋人員,他當時隻盯著叫葛玉強的,後來連葛姓的大致這個年齡段的也查了。可是,有時候思路僅僅是變換一下角度,如果當時不劃這麼小的範圍,葛姓、有性犯罪史、五年內從監獄釋放的,而是再擴大一點兒,那麼這個林玉強就一定被劃進來了。

“這個人,我不敢保證他與‘10·27’案有關聯,但從戶籍情況判斷他肯定有什麼問題。”雨燕的大眼睛盯著屏幕,拉了一下鼠標。

樺縣縣城——城關鎮勝利街道8委75組。

看來,有必要去一趟,這是“清網行動”以來雨燕通過網絡偵查到的與“10·27”案最近的一條線索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也是對雨燕工作的一個肯定。她把一多半的時間投到這個案子上,每天對著小屏幕,劃定一個範圍,就在網上篩選排查,然後再劃定一個,幾乎把本省東部的重點人員過了一遍,其枯燥艱難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好容易有了這點兒進展,不去摸一下,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就在我決定有必要去樺縣調查一下時,麗雅的電話打了進來。她說經過大量艱苦的照片比對,終於在雙遼教育局學籍檔案裏查到了宋祥的女兒。和我判斷的一樣,初中畢業後,宋桂珍改名宋曉紅,仍在雙遼讀完高中,考到沈陽一所大學讀書。現在宋曉紅應該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兩年了。

去沈陽繼續擴大線索,或許宋祥和女兒在一起呢!我讓麗雅把電話給王凱,王凱說他們研究了一下,覺得有必要順這條線索追下去。隻要找到宋曉紅,勸其父親投案自首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我想了想,讓王凱和李氓打個出租車先趕回來,他倆下一步工作由雨燕安排。讓麗雅和曉剛直接去沈陽,我趕到沈陽與他們會合。我這樣安排是有道理的。隻要找到宋曉紅,下一步要做的很可能是勸其父親宋祥回來投案自首。對於交通法規的掌握和這個案子的後續處理,我比王凱要有優勢,做起工作來更能取得家屬信任。而對於刑事偵查,王凱能力要比我強一些,假如這個林玉強真是葛玉強,他也能一路查下去。現在看來,這個線索並不一定就能算條案件線索,搞案子,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可能碰上。從感情上講,我更希望快點兒把“10·27”案拿下,可眼下,最容易突破的“6·11”案終於顯露曙光了,我從力量的安排上絕不能舍近求遠。

雨燕說:“隊長,我也跟王凱他們去吧。”

我說:“你還是留家裏比較好,他們需要查個資料什麼的你調起來也方便。”

雨燕說:“我把內網和外網筆記本全帶上,需要什麼情況可以隨時到當地派出所上網。”

我很欣賞雨燕的執著與幹練。

下午快下班時,我又給媽打了電話,問她口服的藥還有沒有,這些天忙得沒顧得上去看她。媽說藥還有,笑怡隔三差五的也過去,周末兒子洋洋還去陪她,她很好。她說聽笑怡說我忙得都住到隊裏了,提醒我注意休息,別太累了。我放下電話想,天下最關心我的還是媽媽。

王凱他們回來時天快黑了。我讓他們回家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帶車過去。雨燕卻要連夜走,氣得王凱和李氓一起拿眼睛瞪她。王凱說:“你個小黃毛丫頭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李氓說:“飽漢不知餓漢饑。”想想自己說得不對,又說,“算了,你個小毛孩子連饑飽也許都不知道呢!”

雨燕忽閃著大眼睛無言以對。

王老炮打來電話說幾個直屬大隊長要在一起坐坐,他請客。

我說:“你不就多抓回幾個逃犯嗎,顯擺啥?你們喝吧,小心老狐狸知道了!”

王老炮說:“那別說我沒叫你啊!不來拉倒,準是想回家摟媳婦了,沒出息!”

晚上回到家,笑怡和兒子正坐在飯桌前等我。笑怡還特意多炒了幾個菜。兒子說:“爸爸你回來了,今晚我就不用陪媽媽了。”

我說:“明天我要出差,今晚回來跟你們道個別。”

調交警隊這些年,生活比以前規律多了。在派出所時,說出差抬腿就走,有時跟笑怡連個招呼都不打。後來看到身邊的弟兄年紀不大就紛紛倒下才明白,身體健康是最重要的。醫生說警察相對短壽,與不規律的生活有直接關係。我便盡量不熬夜,不喝酒,不抽煙,也盡量讓身邊的弟兄這麼做。這要是擱前些年,我肯定一揮手讓王凱他們連夜趕赴樺縣,我也會連夜趕去沈陽的。

夜深了,兒子房間已傳出輕細的鼾聲。我輕輕進去,看看他甜蜜的睡相,給他抻抻毛巾被。這孩子按母親的說法是好養活,沒太讓我操心。前些日子,笑怡那樣大驚小怪地說要談談他的學習情況,就算是比較嚴重的事件了。其實兒子學習一直比較努力自覺,成績也很好,按他班主任老師的說法,品學兼優,思想品德尤其好!

“兒子睡了嗎?”回到臥室,笑怡問。

我回答著帶上門,發現地角的桔紅燈亮著,給房間增添了許多朦朧的情調。這是笑怡和我之間的默契。我瞅了笑怡一眼,發現她竟然有了一絲羞澀,這羞澀感已經久違了,以至我有了陌生感。謝天謝地,這些天的分居沒白熬,笑怡終於調整過來了。怕她再受什麼刺激,我隻是這麼想一下,沒敢說出來。我和笑怡很纏綿地親熱著,她又突然打個激靈,用力推我一下。難道我們之間真的有了心靈感應?她捕捉到了我方才的想法?笑怡把我推開又摟緊,幾次反複之後,她終於又開始痛苦地嘔吐,連睡衣也沒來得及穿,胡亂裹上條大浴巾就衝進了衛生間。

這一夜,我和笑怡過得很糾結很無趣。

十四

沈陽的道路比較複雜是全國有名的,很難用東西南北來說清方位,所以一般外地司機一頭紮進來,幾個轉彎就繞迷糊了。還好,宋曉紅才工作兩年,還沒買車,下了班從公司出來就鑽進了地鐵。從地鐵站跟出來時我有些犯暈,怎麼也辨別不清東西南北了,從站牌上判斷,我們應該是從西城到了東城。

我是下午趕過來的,當時麗雅和曉剛剛好回到帝都酒店。

案情有了突破性進展。宋曉紅北方大學畢業後,經老師推薦,就在離校不遠的一家科技公司上班。這家公司竟然與交警還有聯係,是專門做測速監控等電子產品的。麗雅說:“搞清這些情況後,還沒驚動她。”

前麵的宋曉紅走得不快,不像一些人下了班匆匆急著往回趕。她不著急回去,說明可能有人在操持她的晚飯,這更增加了我的信心。進地鐵站時,宋曉紅漫無目的地回頭望了望,也許她意識到有人注意她,就在她張望時,麗雅自然而迅速地挽起我的胳膊,頭還往我肩上靠了靠。宋曉紅轉回身去,我們並未和她對眼神,但是我看清了那是一張娃娃臉,透出幾分可愛與清純。這樣一個孩子,應該好對付。

在站台等車時,遠距離跟著的曉剛趁機過來趴我耳邊說:“麗雅姐整得挺自然啊,你也整得挺像那麼回事,真的很像一對恩愛夫妻,看著挺般配。”

我瞪他一眼,說:“你說什麼呢?老警察了,這點兒工夫還能沒有,你學著點兒!”

麗雅好像沒聽見,頭輕輕靠在我肩上,很陶醉的樣子。

不出所料,出地鐵不遠,宋曉紅向一處住宅小區走去。我看看小區門口的標誌——天怡小區,正對著小區大門口的花壇裏有一組天女散花的雕塑。快到小區門口時,宋曉紅突然折向路邊一個水果商店,是停下等還是跟過去?麗雅掐了我一下,我拍拍她的手,腳步慢下來,繼續往前走,越過宋曉紅後先進到小區裏。

“她要是不住這兒怎麼辦?別丟了。”麗雅有些擔心,一邊裝模作樣欣賞著花壇美景一邊焦急地小聲說。

我說:“沒事,後麵還有曉剛,對付這麼一個女孩子你別緊張。”

花壇邊有三三兩兩的老年人在散步,還有幾個孩子在嬉戲,我和麗雅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一會兒就見宋曉紅拎著一小塑料袋黃杏走進來,曉剛還在後麵不遠跟著。

宋曉紅住天怡小區A區20棟二單元102號。我和麗雅裝作路過,圍著這棟樓轉了一圈,基本搞清了屋內結構。屋裏隻有一個小夥子,來給宋曉紅開門遞拖鞋,然後又去後麵廚房炒菜。如果宋曉紅和她男朋友或者說是丈夫租住這樣的房子,經濟條件應該尚可。

現在白晝已經很長了,我們三人一直在不同角度觀察著二單元102號的情況。直到掌燈時分,小夥子過來把客廳和臥室的窗簾拉上,屋裏再沒有別的人出現,也沒有外人進入102號。

“宋祥不住在這兒,他沒跟女兒在一起!”麗雅說。

曉剛說:“我說嘛,要是宋祥就這麼讓咱仨抓住了,那這抓逃也太容易了。隊長,咱們要不要把車開過來蹲守啊?”

我說:“你閑得沒事兒幹了?我做這麼蠢的決定折騰部下,你以為我是王老炮啊!走,找地方先吃點兒好的!”

回到帝都酒店,曉剛拿房卡開門時還醉意朦朧地向麗雅炫耀說:“姐,跟你說,這回你得虧讓我們李大隊抽調來了,要是讓王老炮弄去,你開房門能用這麼高級的卡嗎?一晃,嘀,開了!你得用白鋼鑰匙,像開手銬似的,搗鼓半天也打不開!”

回到房間,麗雅洗漱完就過來了。她把頭發在腦後簡單束了一下,臉上塗了氣味清新的晚霜。

我給麗雅倒杯水,麗雅接過來喝了一口,雙手捧著杯問我:“明天你打算怎麼辦?”

“正麵接觸一下宋曉紅怎麼樣?我覺得這孩子應該不難纏。”

麗雅搖搖頭說:“難不難纏接觸後才能知道,現在還不能完全排除宋祥住這兒的可能性,我想明天應該起早再去蹲守一下。如果沒什麼結果,那就在宋曉紅上班時正麵接觸她。”

“好,你和曉剛把她帶回酒店問情況,我去接觸那個小夥子,就這麼定了。”這麼多年了,宋祥肯定也麻痹了,不可能不聯係女兒。我站起身在屋內踱了幾步,有些興奮。

麗雅又沉思一會兒,建議不把宋曉紅帶回酒店,明天開車去,就把車停在小區外麵,這樣溝通起來就方便多了。然後麗雅又說了明早的蹲守方案,她說起早的話我倆可以化裝成晨練的夫妻,運動服運動鞋車裏早就備好了——這和我想到了一起——可是,過了七點鍾晨練的人就很少了,宋曉紅出門怎麼也得七點半以後,所以她建議由她化裝成保潔員進入小區,我和曉剛在外麵。

我知道保潔員的行頭麗雅一定也準備好了,就問她還準備了什麼。

麗雅說:“工商稅務製服和養路工的橘紅馬夾,還有幾套便衣。”

我說:“還是你想得周到細致,我就知道,關鍵時候,還得你來幫我。”

麗雅笑一下,低下頭幽幽地說:“需要我的時候就想起我來了。”

麗雅的話讓我心頭一沉,我說:“我知道你還記恨著我,可是我當時……”

麗雅突然又抬起頭來用力搖了搖,說:“你別說了,說什麼都沒有意義,我們何苦自尋煩惱呢?算了,一切都是我……因為我犯賤!”

我說:“你別這樣說!”

麗雅便換了一副笑嘻嘻的神態,雙手捧杯咕咚喝了一大口水,把杯子放茶幾上,站起身來說:“放心,我賴不上你!”

我讓麗雅逼得沒法,順口說:“瞅你說的,誰怕你黏上,你要留下隨便你,我決不攆你!”

麗雅已經往外走了,聽了這話,她突然停下,回過頭瞪著我決絕地說:“這輩子,你休想!做夢去吧!我恨死你了!”麗雅說完又走回我麵前,突然毫無征兆地展開雙臂撲到我懷裏抱了我一下,附在我耳邊小聲說,“不過,今天下午,我真的感覺很快樂很幸福!”

然後,麗雅快步走出去。棕色的房門哢嗒一聲阻斷了我傻愣愣的視線。十幾年了,我終於聽到發自內心的沉重的聲音——麗雅,我真的對不起你!這輩子要還不上你這份情,希望還有下輩子吧!

十五

早晨,曉剛快速把捷達車的O牌卸下,換上一副地方車牌。來到天怡小區門口時,天剛蒙蒙亮,麗雅早就換了一套清潔工的藍套裝,套件半新不舊的馬夾,下了車她迅速打開後備廂,拿出笤帚和圈著鐵絲把的尼龍袋,走進小區。

我攥著手機和曉剛耐心窩在車裏等待著。

七點四十五分,手機響了,麗雅說:“出來了,準備行動。”

曉剛把車往前開,離開小區門口一段距離。門口人來人往,一旦宋曉紅不肯配合大喊大叫,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把倒車鏡調了一下角度,從鏡子裏看著小區大門口的情況。

宋曉紅出來了,出小區門口就直奔地鐵站,快走到我們車旁時,麗雅摘下口罩,親切地叫了聲“老妹”。

我和曉剛下了車。

宋曉紅遲疑著回轉身,說:“你叫我?”

“你是宋曉紅吧!我認識你。”麗雅笑一下,走到宋曉紅跟前,然後便伸出右手把證件遞過去,單刀直入地說,“我是柳城公安局的,你是宋祥的女兒吧?我們想找你了解點兒情況,這兩位是我同事。”

出乎我預料,宋曉紅的那張娃娃臉沒有絲毫驚訝與慌亂。她接過警官證仔細看了看又瞅瞅麗雅,然後又要過我和曉剛的警官證核實一番,那樣子好像她是警察,我們是嫌犯。核對完,宋曉紅平靜地說:“你們想了解什麼情況?問吧。”

麗雅說:“還是上車說吧。”

宋曉紅被順利請上車。從她的表情和反應上看,我知道自己低估了這個娃娃臉的小丫頭。她安靜地聽麗雅說完,平靜地說:“我爸出事我知道,那時我上高一,後來我爸我媽一直沒回來。我放假時還上你們柳城去找過他們,這些年一直是我姑和姑夫管著我,供我上學。我現在也參加工作了,我要知道他們在哪兒早去把他們找回來了。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也希望我們早點兒給人家賠錢把這事了結,好一家人團聚,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在哪兒,你們要是知道,告訴我,我保證把他勸回來投案自首。”

談話似乎進行不下去了。曉剛和麗雅麵麵相覷,我趕緊接過話,想再宣講一遍“清網行動”期間的從寬政策。

宋曉紅顯然不耐煩了,說:“警官,這些我都知道,我們沈陽全社會都動員起來了,我能不知道嗎?關鍵是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我現在也急著想把這些話跟我爸說去呢!對不起,我公司很忙,遲到會扣錢的,如果你們需要,我可以把電話留給你們,咱們再聯係吧!”說完宋曉紅竟然要下車,好在她被麗雅和曉剛夾在後座中間,無法打開車門。

“笑話,你以為沒有證據,我們平白無故就來找你嗎?”我突然提高聲音,完全是翻臉無情的強硬態度,“宋曉紅你別忘了,你爸盡管是過失犯罪,但也算是命案逃犯,而你目前已經涉嫌包庇罪,我勸你還是不要耍小聰明,爭取個好態度。”

詐,這是警察慣用的手法,一般小毛孩子是禁不住的,可宋曉紅根本沒在乎,她說:“我爸在哪兒我真的不知道,他也沒跟我聯係過,反正我該說的都說了,你們看著辦吧!”

我沒再廢話,在副駕駛座上側過身拿宋曉紅的包。宋曉紅想把包抱在懷裏,可是晚了一步,還是讓我搶了過來。“憑什麼搶我的包,包裏有錢,丟了你賠啊!你們什麼警察,簡直是土匪!”

麗雅和曉剛讓宋曉紅罵得麵麵相覷。

宋曉紅終於掩麵哭起來。我知道她對付我們這些話,一定在頭腦中演習多少遍了,繼續糾纏下去毫無意義。我對麗雅、曉剛說:“看好她,我給她找證據去。”

我拿著宋曉紅的包下車,走進小區。拿她包是衝著她的電話來的,直接要電話,反倒引起她警覺。在花壇的雕塑旁,我打開包,竟有兩部手機。

我想到了那個小夥子,我想去會一會他。

按門鈴時,我晃了晃手中的包,小夥子很快開門,緊張地問宋曉紅是不是出了事。

我說:“沒什麼事,別緊張,我是警察,我的同事正在向她了解點兒情況。”

小夥子接過我的證件看了一下,更緊張了,說:“難道曉紅她犯事了?”

我隻好將宋曉紅父親的案情如實相告,並且希望他能規勸宋祥投案自首。

小夥子說:“難怪曉紅的父母從不露麵,曉紅隻說他們在南方做買賣,原來是這樣。不過這些年他們真的沒露過麵,也沒有聯係。”

在說到沒有聯係時,小夥子停頓了一下,我感到他眼神有點兒遊移,小夥子是那種不善於撒謊的人。於是我又跟他東拉西扯聊了一會兒,得知他與宋曉紅是同學,本科畢業後,宋曉紅先就業,而他又考了北方大學的研究生。兩人打算今年結婚。

我問小夥子叫什麼名字。小夥子的回答使我毫不猶豫地作出決定,隻能對不起他了。

小夥子說他叫於建民。他不叫小光,那就是說宋曉紅手機裏經常互發曖昧短信的聯係人竟然不是他!

我把宋曉紅經常使用的手機遞過去,問這個小光是誰。小夥子說不知道,臉色卻愈來愈難看了。他把那些短信看了一遍,又平靜地把手機遞給我。我親切地拍拍小夥子肩膀,像好兄弟老朋友那樣:“建民,你是一個非常優秀、非常忠厚老實的小夥子,凡事多長個心眼。曉紅父親這案子不重,就一個肇事逃逸,我們一直想勸他投案自首,可就是聯係不上他,還希望你能助一臂之力啊。”

小夥子眼神又遊移了一下,他望著牆角的那一小排書架,說:“曉紅的東西我從來不動,前幾個月她好像給她爸郵寄了點兒什麼東西。你自己找吧,注意別給她翻亂了。”

我努力抑製住巨大的喜悅,在這幾十本書中耐心翻找著。找到一半時,一張郵包裹的回執赫然跳出來,山西省太原市,什麼街道門牌號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我險些失去控製去親吻一下這張巴掌大的紙片。宋祥,你漂白身份就做得徹底點兒好不好,隻加了個“玉”字,就不怕讓人產生聯想?

回到車上,我使勁兒控製住沒讓自己手舞足蹈。我把包交給麗雅說:“你給她暫時保管,咱們回柳城。”

宋曉紅說:“你們憑什麼限製我人身自由,我告你們侵犯人權!”

“好好配合,老妹兒,態度好壞很關鍵呢!”麗雅輕輕拍拍宋曉紅的肩膀。

宋曉紅不再掙紮,嘟囔著說:“反正我知道的都跟你們說了,你們硬說我知情不舉,那是你們的事,我也沒辦法。”

上午十點回到柳城,我們直接回隊裏。我讓教導員從女子中隊又抽調了幾名女警,叮囑麗雅千萬看管好。主要目的就是不讓宋曉紅打電話,不然這麼發達的通訊手段,不用一分鍾,宋祥要是再躲起來,說不定想抓住他又要等個十年八年的。

我和曉剛馬不停蹄驅車趕赴長春機場,務必趕在明天早晨之前抓到宋祥。臨登機前,麗雅又打來電話,我想麗雅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人沒看住跑了,連個宋曉紅你都看不住可真是窩囊廢了。我猶猶豫豫不敢按下接聽鍵,曉剛似乎看透了我心思,說:“麗雅姐可能有工作要請示。”果然,麗雅報告說宋曉紅自述已懷孕三個月了,身體有些不適,怎麼辦?

我鬆了一口氣:“我又沒懷過孕,反正你把她給我看好了,保證在明天早晨之前別出任何問題,要真出了問題,我可不回去了,直接從飛機上跳下去。”

曉剛笑道:“沒事的,麗雅姐完成這任務,那是大材小用。”

我說:“越是大材小用的時候才越容易出狀況,想想宋祥的逃跑,不也是這樣嗎?人家王蓮花村裏的人已經把他交給咱們了,不就是想當然認為案情不大才疏忽大意的嗎?”

事實證明,對宋祥的抓捕,我是過於謹慎了。我在飛機上閉著眼睛想了無數種可能的情況和應對方案,又在太原警方陪同下,親自到宋祥的修車鋪外圍進行了實地偵查,確定宋祥在店裏後,我才和曉剛化裝成修車的走進店裏。

我終於看到宋祥了,這個我朝思暮想的逃犯。七八年的時光,我被王蓮花每次上訪折磨出來的怒氣最終都會發泄到他身上,所以他那張滄桑的臉曾無數次出現在我腦海,抓到他後先如何來一頓老拳,再加上一套連環飛腳,我也曾無數次在腦海裏上演過。可是今天,當他真站在我麵前時,我的一切憤怒全都煙消雲散了,我的身心被巨大的喜悅包圍,一波一波的幸福感強烈衝撞著我的大腦,讓我有點兒頭暈眼花甚至熱淚盈眶。你沒當過警察,那你根本體會不到我此時的極樂。你當過警察,但沒體會過抓到逃犯的極樂,那一定是你百分之百的遺憾!

“老宋!”我叫了一聲,叫得激動而興奮,好像失散多年的親人久別重逢一般。我想宋祥可能認不出我,因為當年那個下午,我隻在醫院跟他打過一個照麵,是我同意他住院觀察的,那時我還是交警大隊的副大隊長。可是我錯了,宋祥見了我立刻木樁子一樣傻愣愣戳在那兒,像極了當初回大陸探親的台灣老兵,嘴唇幹哆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後來宋祥告訴我,他之所以能一眼認出我,同我一樣,這些年我的形象無數次出現在他腦海裏睡夢中。不同的是,我一次次想象著如何抓住他,而他每次都和今天的情景一樣,等我帶著人來抓他。

蒼天有眼,果慧師傅說得對,自作孽不可活!

“老宋!”我又叫了一聲,這回竟叫得有些哽咽,“我想死你了!”我說著撲上去張開雙臂想擁抱宋祥一下,也想親吻一下他那張滄桑的老臉。我知道自己有些忘情。

可我還是撲了個空,在我張開雙臂撲上去的時候,宋祥突然撲通一聲跪在我腳下,磕頭如雞啄米,哭著說:“隊長,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人,對不起!隊長饒我一回吧!”

曉剛抱著肩膀警惕地盯在一旁,時刻準備把膽敢再逃的宋祥掀翻在地。

配合行動的幾名太原警察笑嘻嘻地站在一邊看熱鬧,一個年齡稍大的還操著滿口老陳醋味說:“東北的逃犯有意思,東北的同行更有意思!”

十六

“禮送宋曉紅!”接到我的短信,麗雅第一時間把電話打給了局長。當我們下了飛機一路飛馳押著宋祥出高速路收費口時,局長領著在家的局黨委班子成員、教導員和隊裏的一些弟兄早就等在那裏了。

我說宋祥你麵子不小哇,局長政委都來接你了。宋祥戴著銬子的手不斷作揖,說:“對不起隊長,我給你們添麻煩了。”這陣仗顯然讓他有些心虛膽寒。

一路上曉剛邊開車邊嚇唬他,說:“到了柳城,進看守所前非得好好修理你一頓,讓你知道知道逃跑的後果。”我拍拍宋祥的肩膀,說:“放心吧,沒有誰會修理你,到看守所就好好呆著吧!”

追逃指揮部的人將宋祥押走了,局長政委副局長們分別過來和我和曉剛握手以示慰問,電視台的記者扛著個攝像機一個勁兒拍。局長之所以這麼重視,還真得感謝王蓮花。本來很普通的一起肇事逃逸案,讓她這麼上上下下一鬧騰,最後弄成了部督案件,局長政委能不重視嗎?

趁著大家寒暄,麗雅過來悄悄說這邊快點兒結束吧,王凱雨燕他們也急著往回趕呢,他們可能有重要情況。真是喜從天降啊!老天爺啊,你說睜眼也真叫個快哩。

我瞅瞅局長,見他沒有馬上要結束的意思,便說:“謝謝局長政委和各位領導親自迎接,還送我們鮮花,這待遇從未有過,不勝感激!”

局長揮揮手說:“還沒完呢,你別著急。”就見政治處主任的車疾馳過來。主任下了車,雙手捧著鋪了紅布的盤子給局長。局長說,“我現在就兌現承諾,今天親自給你頒獎。”

天呐,錢!十萬塊!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王老炮的教導員打響了全局“清網行動”的第一槍,獎勵一下是為了鼓舞士氣,原以為局長就隨口一說,誰想到真的還個個都重獎。那全局命案逃犯都抓回來,得拿出多少錢啊!

坐上了車,我又細細盤算一下,還為局長的大手筆讚歎不已。

王凱李氓雨燕三人是下午回來的。王凱回來就急著要彙報。我說不急,讓麗雅把十萬塊錢端上來,我每人扔過去兩遝。

麗雅瞅我一眼說:“你真的一分不要啊,那我們怎麼好意思?”

王凱問怎麼回事。

我說:“麗雅不是告訴你們了嗎,咱們第五小組終於露了把小臉兒,局領導全去迎接,還立馬兌現了獎金。”

王凱說:“頭兒,你要是一分不拿,我也不拿,全都退回局裏去!”

“就是,那我們都不要!”其他幾個人紛紛表態,要把錢往回扔。

我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大聲說:“你們還當我是你們的頭兒嗎?聽我說,這‘6·11’案不都是你們五個人查的嗎?隻是最後摘桃子我伸了一下手。是我的弟兄就有點兒出息好不好,這麼點兒小錢你推我讓的幹什麼?我的眼睛盯在‘10·27’案上知道不,老狐狸說這個案子給二十萬呢,破了這個案子,我和你們平分,少給我一分我都不幹。可‘6·11’這兩個小錢,你們都給我收起來,麗雅你帶頭!誰要不聽我的,馬上離開第五小組!”

王凱瞅著我不知說什麼好,李氓感動得一個勁兒往上推眼鏡,曉剛兩隻大手相互搓著,說:“這怎麼好?”

麗雅說:“聽頭兒的吧,收起來。”她說著幫雨燕先收到包裏。

雨燕笑道:“頭兒,這哪兒是小錢啊,參加工作頭一次一回掙了這麼多錢,我這心呢,歡喜得直翻跟頭呐!”

一句話說得大家哈哈笑起來,笑聲中我發現,他們無不流露出感動和信賴的表情,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下麵,可以讓王凱彙報“10·27”案調查林玉強的情況了。

“這個林玉強當年從省第二監獄釋放後,做過一些小買賣,倒騰過山貨,勉強維持生活,又開始倒騰木材,漸漸發跡。當時他和父母一起生活,可是後來突然就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據當地派出所包片民警回憶,他的父親先車禍身亡,後來母親病逝,他都沒有出現,他母親的後事還是街道、民政和派出所給張羅的。我們經過大量走訪,他的幾個鄰居都證實,他大約是在‘10·27’案發前後失蹤的。”

“很像啊!”

“還有,差不多在失蹤前的半年,他的確買了輛二手捷達,灰色的,經常開著風光。當時他們那兒有車的人不多,所以人們記憶深刻。”

“越來越像!他有沒有兄弟姐妹?”

“從現在資料看他是老哥兒一個。”

“隊長,這是林玉強戶籍檔案中的照片和資料,我們翻拍的,清晰多了!”雨燕打開她的專用電腦。

我瞅了一眼,又閉了一會兒眼睛,我試圖用第六感比對一下,但是,他和我頭腦中勾勒出的形象大相徑庭。

我們還去了省第二監獄,據林玉強的管教回憶,這家夥冷酷、多疑、敏感,甚至還有點兒多愁善感。

性格也很像!我又瞅瞅雨燕的屏幕,那光禿禿的頭,微皺著眉頭,眼神中有一絲憂鬱,顯然是林玉強在服刑。接著雨燕又打開第三部分資料,是樺縣人民法院的審判卷宗,有林玉強這起強奸案件的全部情況。我的心境豁然開朗起來。

我大致推算一下時間,DNA技術用於刑事偵查破案與林玉強這起強奸案發時間基本吻合,他已經把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特征都留給了我們,還找什麼他的兄弟姐妹?

我給王老炮打電話,告訴他我需要“10·27”案犯罪嫌疑人的DNA技術檢驗鑒定信息。

王老炮興奮而又酸溜溜地說:“行啊,兄弟,又盯上‘10·27’了,夏秋葉的案子也有眉目了?看起來挺難的一個案子,結果綁塊大餅子狗都能破了它。”

我說:“我不盯‘10·27’難道還盯‘草上飛’啊?我傻啊?你別再跟我得瑟,我告訴你,要是我判斷準確的話,有你哭的時候,老狐狸也饒不了你!”

收了線,王凱眨眨眼猛一拍桌子,說:“李隊,我怎麼就沒想到,還是你高啊!”

幾隻水杯都在桌子上蹦了個高,茶水溢出來。麗雅幾個人嚇了一跳,雨燕急忙抱起筆記本,說:“王凱你一驚一乍的,還是個老刑警呢!”

“唉,你說,要是‘10·27’這案子真是林玉強幹的,咱們是不是也太容易了?”麗雅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拖了十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沒能尋到一點兒線索,最終竟讓雨燕這個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小丫頭在電腦上那麼敲敲點點就給查了出來。

王凱說:“沒什麼不可能,現代社會任何個人都不可能獨立生活於整個群體之外,人之所以成為人都在於人的社會性,而我們發展到今天,每個人的生活軌跡一定會留給我們警察大量信息。所以對未來我們警察的破案手段,對社會的管控能力以及降低犯罪率,我一直充滿信心。”

我很讚同王凱的觀點,但怕他飄飄然,隻在心裏點了點頭。

辦公室吳主任打來電話,說:“王蓮花來了,讓她上來不?”

我想這個王蓮花信息倒很靈通。李氓說:“這回該不是給我們送錦旗的吧!”

不管是不是送錦旗,人總是要見的,況且以前也從未攔住過她,現在就更沒必要攔她了。我感到底氣從來沒這麼足過。

我們發現,王蓮花手裏是空的,既沒有錦旗,也沒有像夏秋菊那樣挎筐雞蛋。李氓和曉剛幾個人又對了下眼神,有些失望。

我說:“大嫂,請坐,我們還正想告訴你呢,宋祥已經抓回來了!”我心情出奇地好,這麼稱呼王蓮花是絕無僅有的幾次。

王蓮花拽過一把凳子,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說:“我知道了,我就是來問問,你們什麼時候讓他賠我錢?”

我撇撇嘴說:“什麼時候賠錢,那是法院的事了。宋祥這案子不隻是賠錢的問題,還要判他刑,案子到檢察院後,辦案人會通知你去提起附帶民事訴訟的。這個案子到現在為止,我們已經給你把工作做完了,至於賠多少錢、怎麼賠,那是法官的事,你去找他們吧!”

王蓮花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又轉回身,說:“那我就到法院去問問,看你是不是支我,要一推六二五,沒門兒,我還得回來找你們!別尋思人抓回來就沒事了,你們要不把人弄跑了,我早得著錢了!”

我們幾個望著門口都有些愣神。李氓說:“刁民一個!”

曉剛生氣地走了兩圈說:“隊長,這案子快點兒推出去,調解環節咱們幹脆省了,宋祥愛賠不賠,讓法官判去吧。”

王凱不太了解交通事故案件的辦理程序,瞅我一眼沒吱聲。

麗雅說:“能做工作讓宋祥先賠償她未嚐不是好事,我看王蓮花也不容易,彼此理解吧!”

十七

上班後,雨燕領著王凱他們幾個仍在網上掛著,我悄悄出來自己開車去了趟市場。“清網行動”以來除了跟媽通了幾個電話,我一直沒去看她。一般的校長快到年齡了,先提前幾年退二線,然後再退休,媽在校長位置上一直幹到前幾年才退休,這在教育係統可能是絕無僅有的。大概是因為媽優秀,這所重點中學舍不得她吧。媽退下來,也沒閑著,被學校聘為顧問,沒事時候就去看看,更多時候是幫我和笑怡帶兒子。她對笑怡這個兒媳婦比對我還滿意,而我覺得笑怡對待自己學生的那份情懷和心腸簡直就是她的一個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