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多女生在十一月份的北方,曾穿著單襪,踩在應急通道冰冷的水泥台階上飛奔。如果有的話,那麼她一定也在那個時刻因為某件事情心急如焚,無所顧忌。

我已經忘記了那天從16樓衝下來到馬路中央攔到出租車用了多長時間,我隻知道我在坐上車以後哭的是如何傷心絕望,就像一個流浪的孩子被別人搶走了唯一一件心愛的玩具。

到了家裏樓下以後,正準備上去,我卻猶豫了。之前那麼焦急迫切的想要回來,可是盡在咫尺,我卻難以邁出步子了。似乎那幾十個台階和一道鐵門後邊的是,自己原以為能夠麵對,其實卻是根本麵對不了的東西。

我遲疑的蹲在那裏發呆,身體不自覺得開始微微發顫,不知道是因為赤腳的寒冷,還是因為心沒有了溫度。

在我發愣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陣的腳步聲。剛開始還不是很清晰,後來慢慢的越來越刺耳。行走的人,所前進的每一步都在用腳完全摩擦著地麵。等我回過頭去看她的時候,她已經離我不遠了。

“姥姥,你怎麼過來了?你都這麼大年紀了,我舅舅他們怎麼沒有送你呢?”

我看著眼前佝僂著身體,艱難的依靠拐杖前行的老婦人,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眼淚又奪眶而出,趕快上前扶住了她。

“老天爺不開眼啊,怎麼讓我這把老骨頭不死,卻把我的孫兒給收了啊。”

這是姥姥給我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撕碎我所有自欺欺人的謊言的一句話。

“姥姥,您是怎麼過來的?您都這麼大年紀了,老家,老家到這裏的路這麼遠,我舅舅他們怎麼沒送您啊,您要是再出個事可怎麼辦啊。”

我盡力的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讓悲痛在心裏肆意縱橫,勉強的保持說話的語調不那麼充滿哽咽,我不想頻繁的去刺激老人,去挑戰她脆弱的心髒。

“風兒啊,我一直都擔心我死的時候,怕是見不上小天,沒想到竟然是,竟然是我沒見上他最後一麵,白發人送黑發人,姥姥真是命苦啊。”

說完以後,姥姥劇烈的咳嗽起來,淚水在她溝壑般的臉頰上四處流。

我擔心外邊太冷,她的身體支撐不住,就趕快扶著她走上樓梯。到家門口以後,我輕輕的敲了幾下門,我知道大家的敏感的神經,已經經不起任何響動的折騰了。

大約過了幾分鍾,門打開以後,我見到了任何人能想象到極限的,一個中年男人最落魄和滄桑的那張臉。

蓬頭垢麵,胡子拉碴,眼睛腫的隻剩下一條縫,背駝的很高,支撐身體那兩腿,似乎用盡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而讓我視覺受到衝擊最強烈的,是他那一頭已經黑白交錯的頭發。

“雅風,回來了?”他有些呆滯的紅著眼問我。

“我回來了,爸。”我也紅著眼哽咽的答道。

當我爸看到我身邊還站著一個人時,他努力地睜大了原本不小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他似乎才認清我身邊的人是誰。然後扶著我姥姥進到家裏,而後直接去了我媽的臥室,我呆在客廳沒有跟進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恐懼馬上見到母親,還是因為爸爸剛剛的樣子確實嚇到了我,總之,我隻是想一個人靜靜。

癱倒在沙發上後,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的力氣。眼淚風幹粘在臉上黏黏的,嗓子好像也被堵住了說不出任何話。那個時候,我看著天花板上搖搖晃晃的大燈,在心裏覺得,我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

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女金剛,可是在失去我弟弟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也隻是一個包了一層薄薄鐵皮的女孩子,甚至,我比大多數女生還要更加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