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讓眼神複雜,有人心懷忠心,即使全家被錯殺,亦不願屈身從賊,他許久沒有感到過慚愧了。耶律休哥卻沉聲道:“既然他是個英雄,就應當有個英雄的死法,把他首級砍下來,到邊境宋人各處關隘要塞前麵去誇功吧。不要讓他死了也背著叛逆的名聲。”韓德讓點點頭。
遼人將楊業的首級裝在木籠中,在雁門關、雄州等地傳遞炫耀,楊無敵歿於陣中,令河東一帶宋軍士氣大挫。此外,楊業遭受不白之冤,夫人折氏不斷上書辯冤,折家也暗暗相助,將辯冤疏甚至遞到了三皇子趙德昌那裏。
“父皇,遼人已將楊業傳首邊關,他乃是被俘絕食而死,是堪比南唐劉仁贍的忠臣啊。”趙德昌不比他兄長趙元佐那般膽大,跟他父皇說話總是一副戰戰兢兢地模樣,但他心地仁厚,趙炅正是看重這點,才有意在百年之後,將帝位傳給他,讓他做個守成之君。
趙炅冷冷地看著這個老實兒子據理力爭,契丹人將楊業傳首,若再強行將降敵的罪名加諸他的身上,河東降卒,楊家、折家那邊也不能安撫,眼下朝中諸將不堪用,黑龍附身的楊業既然已經除去,他的兒子楊延昭也一員能戰之將,就留給兒子吧。
“楊家久在邊關,父子握兵,死士為用,這次楊業兵敗身亡,元氣大傷,”趙炅緩緩道,他也不知道兒子到底懂得多少帝王心術,隻能盡量跟他說清楚西北將門之間的形勢,“所謂使功莫如使過,朕重用楊業降將,一則牽製西北握兵的宿將,潘美雖然是外戚,也不得不防,二則楊業在所受榮寵越深,禁軍諸將對他妒忌也越大,河東折楊將門與駐屯代北的禁軍眾將得以互相牽製,朝廷方可高枕無憂。這些,你可都明白麼?”
趙德昌不知父皇為何細細說起這些平常從不會與兒子們討論的軍國大事,隻得低頭唯唯道:“兒臣明白。”
趙炅歎了一口氣,點頭道:“你明白就好,楊業的幾個兒子都是將才,楊延昭更是智勇兼備,我便留給你用好了。你隻需像我對待楊業一樣對待楊延昭即可。”趙德昌唯唯稱是。
“他奶奶的,拚死拚活的打仗,戰則先鋒,退則斷後,居然受懲也是最重!”被罷黜的彰化軍節度使米信頗為氣憤地在自家府邸後麵射箭,他膂力頗大,箭箭都透靶而過。
“將軍,“家將秦千裏低聲秉道,”“有客來訪,是張老點檢的人,自稱和將軍是殿前司舊識。”
米信遲疑著放下弓箭,朝遊廊那邊望去,一名身穿灰色布衣的漢子等在校場邊上,張永德在禁軍中威望素著,雖然不點兵已近十年,這裏才剛剛被官家點將出鎮滄州,但老上司的麵子,米信還是不能不給的。
代州牢城大獄之中,楊業滿門皆被拘禁在內,幸得楊業父子數十年捍衛北邊,救活邊地番漢百姓無數,這看守監獄的獄卒也多對楊家心懷敬慕,外麵又有楊家其它旁支和姻親折家打好招呼,折老太君與楊延昭等都未受多少折辱,隻是可憐楊延昭箭創尚未愈合,便給鎖在這終年不見天日的陰濕之地,已經昏迷了兩日,戍卒連忙從代州城內請來名醫診治,昨天方才醒轉。今日是代州的肖神醫再來為楊延昭診脈的日子。
“多謝先生救命之恩。”楊延昭沙啞著說道,將手伸給那郎中,郎中為他把過脈,笑道:“楊將軍吉人自有天相,這麼深的箭創,前段時間又染了暑濕,居然生生挺過來了。”
楊延昭聽他聲音鏗鏘,與前遭的肖神醫不同,眉頭一擰,將脈門收了回來,沉聲道:“尊駕是誰?何故來訪?”
那人不動聲色,看了旁邊的獄卒一樣,獄卒會意退出牢門,這尊神來頭不凡,有的事情,知道的越少,就越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那獄卒幹脆離開楊延昭的牢房更遠一點,抱著雙臂坐在地上,豎著耳朵,也隻聽得見大獄裏不知何處的呻吟慘叫,以及叮叮咚咚地滴水聲。
“吾為什麼來到這裏,並不重要,”他人悠悠歎道,“重要的是,楊將軍會什麼會在這裏。”
楊延昭心頭一驚,靜靜地聽他講述,潘美、劉文裕、侯莫陳利用三人,為何會合謀陷楊業於死地,官家為何不辯黑白,真相不明時便將楊家滿門下獄,直欲斬草除根。聽到後來,楊延昭幾乎目眥盡裂,鐵打的身軀也是一晃,壓抑住聲線悲呼道:“父親,你死的冤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