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損兵折將的消息幾乎要將樞密院完全淹沒,樞密院上下官員胥吏忙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將戰況上秉宮中,還要安排邊境各州縣收容潰兵,執行官家要諸將“分屯“邊境關隘抵禦遼軍的最新指令,與此同時,還要應付來自文官係統鋪天蓋地的彈章。兵敗的消息,使被排除在北伐決策之外的中書省積蓄許久的不滿,一下爆發出來。
前任丞相趙普、現任丞相李昉都上表要求消兵餌戰,官家趙炅卻是有苦自知,他選擇了如何發起戰爭,但大敗之下,如何結束戰爭,卻要看遼人的選擇。
前線潰兵的編製近乎混亂,曹彬、田重進、李繼隆諸將在軍中威信掃地,很難保證在契丹人再度入寇時能做有效堅決的抗擊。於是,趙炅權衡利弊,終於決定起用早已賦閑的宿將。岐溝關戰後一月,曹彬入京待罪,左衛上將軍張永德出鎮滄州,右驍衛上將軍劉延讓出鎮雄州,令其“擊契丹以自效”。
“殿下,機會來了。”第一時間得知消息,王侁不動聲色地在樞密院廝混了整天,回到府中,才匆匆潛往趙德昭府邸將這消息告訴他。
連年累月的與道士和尚交往的趙德昭一愣,片刻後才意識到王侁的意思,他頗為激動地站起身來,沉聲道:“撥亂反正,全仗先生之力也!”興奮之下,連腳下的木屐齒都折斷了兩個。
岐溝關大敗後,遼軍的攻勢一直沒有停止,六月,名將耶律斜軫奇兵長途奔襲,一舉奪取距離雁門關要道較近的寰州,造成新收複的雲、應、朔三州與雁門關之間的通道置於遼軍威脅之下,七月,趙炅終於痛下決心,放棄剛剛奪取的雲應朔寰四州,令潘美、楊業出雁門關,護送四州新附軍民歸於關內。然而,最壞的消息終於傳來。
“楊業兵敗被俘,降於遼人。”主帥潘美、監軍劉文裕、侯莫陳利用三人聯名請罪的奏折證實了這個消息,趙炅旋即下令將楊業的家眷全部下獄待罪,就連在北伐之戰中負了箭傷的楊延昭也不例外,隻待楊業降遼的消息確實,就滿門抄斬。
丞相李昉卻在為另外的事情苦惱,近日編修的史書進呈官家,因為涉及岐溝關之敗,已被兩次退回。修史乃是國之大事,若不能秉筆直書,天下士人悠悠之口難填,李昉正不知如何是好,翰林學士王侁登門拜訪,陪坐待客之時,李昉也沒有絲毫笑容,反而一直愁眉不展。
“丞相大人何須苦惱,有道是,解鈴還須係鈴人,”王侁呷了一口龍鳳茶湯,含笑道,“官家雖未明言,但對北征諸將的處置,在大臣奏折上種種批示,不都是解題的關竅嗎?”
“秘權的意思是?”李昉恍然大悟,近來趙炅對北征諸將處置頗有些奇怪,先行抵達涿州,等待許久的東路軍眾將反而受到重懲。兵敗受責,雖然是理所當然,但當真計較起過功過,繞道山後諸州,行軍失期,未能及時趕到涿州與曹彬會攻幽州,潘美、田重進所部的責任似乎更大,卻被官家輕易放過了。此外,官家在趙普等人的奏折上朱批解釋,北征策略毫無問題,問題在於東路諸將不依成算,進軍過速,以致三路大軍難以呼應所致。
“三路進兵之策,乃是官家親自擬定,”王侁似笑非笑地緩緩道,“若是罪責繞道山後諸州的潘美、田重進等將,百年千年之後,有心人勘測山後地形,遼兵布置,捏造依據,胡言亂語,甚至辯稱曹彬就算再在涿州等上幾個月,也等不到另外兩路前來會師,悠悠眾口,置天子聖名於何地?”
官場上最忌講話點透,像王侁這般直白,要麼是他精神失常,和丞相李昉掏心窩子的說話,要麼是受了聖上的囑托,前來暗示的,李昉心下揣測,國史修改數次都未能迎合上意,想必是惹惱了官家,這才令王侁專程前來點醒。
李昉恍然大悟,歎道:“果是如此,老夫愚鈍了。”向王侁道謝,二人拉拉雜雜說了好些不相幹的話,王侁這才作別。
數日後進呈官家的史書寫作,東路主力諸將爭功,妒忌西路和中路攻城略地,不顧官家成算,擅自進軍,又沒了糧草,倉促退軍,以致失敗,趙炅這才命史官將這段記載正式寫入國史。
楊業在遼軍大營中絕食數日,他的身體極度虛弱之下,含恨而死。
“見慣戰場上力戰不降,如今見到楊業絕食而死,才知道南人所說舍生取義,不是虛言。”耶律斜軫頗為惋惜地歎道,“聽說宋國傳說他已經降了,已經將他家小都下獄,我本來還想放出消息,等宋國皇帝斬了他妻兒,再勸說他投降呢。”他知道蘇武與李陵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