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黎心裏明白,若是再打下去,自己這兩下子也就不夠瞧的了。
東黎剛拿刀在手,就被大皋叔一把拽著跑起來,“快追,多立點戰功,說不定回去你能升的更高呢。”
“可我不想升得更高,我也不想去當什麼副官,大皋叔,我就想跟著你不行嗎?”東黎語氣中的倔強,讓大皋叔突然泛紅了眼眶。
他沒有回頭,也許是怕讓東黎看到。“說什麼胡話,好男兒誌當淩絕頂,你還要學你大皋叔當一輩子大頭兵不成嗎?”
東黎不再說話,因為不想跟大皋叔拌嘴,可他決定了的事,誰也無法改變。
一追一逃之下,又有無數梁州士卒做了驍果衛們的刀下亡魂,眨眼之間,就追到了青山界的山口處。
此時陰沉了半日的天空上,忽然烏雲密布,雷霆交錯,似是山雨欲來。
東黎剛想勸大皋叔既然天公不作美,見好就收算了。話還沒出口,隻聽見一聲暴雷三道閃,大雨垂天而降,灑落在幹涸的古河道平原上。
眾人在大雨之下,避無可避,又累又乏,眼看著梁州敗兵順著山口逃了進去。
東黎搭棚望天,忽然發現,東西南三麵的雨雲之上,同時閃起三道紅光,冉冉升空。
雷電者,以雷為陽之氣,以電為陰之質,陽先行,陰始動。
“這...是雷電嗎?怎麼還有往天上打的雷?”
“不好,是敵軍發射的信號。”許軍曹大叫起來。
還沒等他說完,山口中就傳來隆隆巨響,上萬名埋伏了半日的梁州大軍如同山洪倒灌一般,從青山界中殺了出來,眨眼間人潮湧動,旌旗蔽天,對著所剩無幾的驍果衛先鋒軍們鯨吞而來。
“左右翼軍!左右翼軍在哪?翼軍都死去哪了。”在敵軍的大潮中,許軍曹絕望的呼叫著。
然而當他回頭張望時,卻看到了不知何時出現在月臨關外,東西兩股黑壓壓的梁州大軍,已經夥同自己正麵出現的伏兵一起,將整個驍果衛大軍,三麵合圍了起來。
許軍曹終於想明白,原來這半日,梁州大軍不惜繞道百裏,就是為了這最後一擊,跟自己打的那一仗,隻不過開餐小菜,三萬梁州大軍早已傾巢出動!
“報!中軍受到夾擊,叫我們火速回援。”
許軍曹麵如死灰,搖了搖頭,“來不及了。”
太虛之上,雲海翻溟,雨勢如箭。
烏雲把最後幾滴雨點灑落在他的臉上,把昏迷的東黎輕輕的喚醒。
他費力的睜開褶皺的雙眼,望著雲開雨散的晝空,從兩具陌生的屍體下艱難的爬了出來,東黎站在半麵殘破的驍果衛大旗旁邊,放眼望去,古河道平原上,已經化為了一片屍山血海。
隻是那鮮豔的紅色,比起濕透了的衣衫,讓人更覺冰冷。
“大皋叔!大皋叔!陳二皮!你們在哪兒?你們還活著嗎?”東黎想起了什麼,他一邊大喊著,一邊瘋狂的翻找著腳下數也數不盡的屍體。
“大皋叔,快回答我,你們在哪兒啊?”東黎越找越急。
“別逗我了,你們快出來啊!”
東黎帶著哭腔,對著滿目的伏屍哀求起來。
“啊~”
許久,一聲崩潰的嗓音響徹天際。
遠方,黝黑巨石砌成的月臨雄關,和蒼鬆翠柏點綴下的青山界,依舊默默的矗立在古河道平原的兩端,訴說著千年的歲月,讓時間仿佛陷入了永恒。
這場戰爭唯一改變了的,是讓曾經荒蕪空曠的古河道上,如今伏屍遍野,折戟沉沙。
雨後傍晚的清風吹涼了大地,東黎癡癡的坐在鮮紅的泥漿裏,聽著遠方的大山上,一曲悠揚的牧笛隨風飄蕩,好似慰藉著這些鋪滿了戰場的亡魂。
這就是戰爭嗎?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就像一個被遺忘了人,被扔在這個被遺棄了的空間裏。
泥水已經在衣衫上凝結,東黎默默的撕下身上殘破的甲胄,對這個荒謬的世界深深凝望了一眼,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了,此一去,恍若人間醉夢。
長笛一聲天地寒,不堪回首月臨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