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壇熱酒使得王旭麵色紅潤,臉上的汗水混合著淚水一齊淌了下來。他趕忙伸手撩起衣角就要擦拭,王睿卻已經遞過來一條絹絲汗巾,王旭接過拭去臉上汗水和淚水,精神頓時一振,容光煥發,卻是一個英挺俊秀的青年,若沒有久經風塵的黧黑膚色,當算是一個豐神俊朗的美男子。他費力站起身來朝著王睿一跪道:“小王爺您如此對待末將,心硯無以為報!”
王睿爽朗大笑:“你為王家舍命!我王睿又如何回報呢?來,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王旭原本是充滿驚恐長驅而來的,他本能地感到,王家到了真正生死存亡的關頭。從洛陽到這北地三千餘裏,他三天三夜隻是在幾次喂馬的空隙裏嚼了幾塊幹肉。他的大腿內側已經被馬鞍磨出了紅肉,疼得他一路上不斷咬牙吸氣。而那匹神駿的西域良馬,平時根本不舍得用馬鞭,可這次竟然被他自己抽得遍體血痕,王旭痛心地不斷咒罵自己,可是還是不由自主地猛抽愛馬。因為他隻有一個念頭,就是盡快去前線軍營找到小王爺,阻止他回洛陽。王旭和西鎮大多數軍民一樣,對這位離開故土已經十年有餘的小王爺知之甚少。少年時代,自己就伺候這位當時的小公爺,兩人情誼甚深。所以有人曾經這樣戲稱道,王睿要是成為秦王的話,心硯一定是“幸臣”。然而自從王睿孤身一人進京之後,王旭也隨軍轉移到西部戰場。戎馬倥傯,倏忽十年光景已經過去了。兩人幾乎就沒有謀麵的機會。直到這次周馮之亂時,王旭作為前軍副將勤王到了洛陽,雖說因局勢很快得到控製而沒有做出多大表現,但這位年輕的前軍副將的耿耿忠心卻因此人盡皆知。後來又出任金墉城主將,獨當一麵,更是盡忠職守。這次何洋派兵偷襲金墉城,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西鎮軍死傷慘重,他原想拚死一戰,與城共存亡,但最後理智戰勝了一切,他含著淚水單騎跑出了金墉城,他必須把這噩耗告訴給小王爺。可是,當他風塵仆仆地拚命趕來之時,王睿居然阻止了他的掙紮稟告,而是以異乎尋常的細心和真誠,關懷著他的鞍馬勞頓。
王旭身為世家子弟,從小見過無數的達官貴戚,那種頤指氣使的架勢幾乎是所有貴族難以克服的頑疾。而這位小王爺卻是那麼的質樸厚重,舉止言談間竟沒有一絲一毫的誇張浮華。一刹那間,王旭想起一句老話:剛毅木訥,可成大器!
雖則感動,王旭還是很著急,喘著粗氣沉重急促地說道:“小王爺,大事不好了!何洋派兵偷襲金墉城,末將猝不及防,倉皇應戰。無奈敵軍人多勢眾,弟兄們雖拚死抵抗,還是讓他們攻破了。末將該死,疏忽大意,致使金墉城失守。還望速死!”
王睿站在王旭麵前,臉色越來越陰沉。聽王旭說完,他半晌沒說話,也沒有挪動,雙眼隻是盯著窗外。
“小王爺!?”王旭有些驚慌,不禁輕輕地叫了起來。
王睿默默踱著步子,轉到案幾前突然發問:“肯定是何大將軍的兵馬嗎?”
“千真萬確,末將親眼看見了何洋的親軍——虎騎的白虎旗!況且京畿附近能有這麼大規模的兵力調動,能一口氣將我西鎮精兵吃掉的,也就隻有何洋大軍了!”王旭斬釘截鐵地說道。“末將脫出包圍之後,曾經潛入敵軍大帳之外打算行刺敵軍主將,驚悉何洋要對付小王爺您的消息!待要打聽明白,卻被發現。末將隻得星夜趕來,阻止小王爺,不要入京!”在話語之間,帶著深深的歉疚和自責。
“無關大局!”王睿語氣竟很平淡。
“可是!”王旭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王睿還在踱著步子,幾乎是一步一頓,停停走走。王旭站在廳中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看到這位比自己大了沒多少的小王爺沉重的步子,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其內心的壓力。麵對這突如其來,甚至可能帶來滅頂之災的大禍,任何驚慌失措都可能是正常的,如果麵前這位小王爺流淚哭喊乃至於驚恐萬分,王旭反倒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他,會給他提出自己在路上想好的各種應對之策。可是現在這位小王爺,居然從一開始就沒有哪怕是一瞬間的驚慌。這種定力、這份沉穩,反倒使得王旭感到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該幹什麼了,甚至於該不該把自己的對策講出來。
“心硯!”王睿終於回過頭來,平靜如常。“沒功夫讓你多休息了。我們得馬上行動,否則大事不妙!”
“喏!”王旭激動得聲音顫抖起來。
立刻,王睿召集所部親兵進行動員,當聽到在洛陽的弟兄都陣亡的消息後,頓時群情激憤,袍澤之情,溢於言表。紛紛請戰,要報仇。王睿安撫了下他們,並當場定下計策。
午飯之時,王睿派王山去請使者來館驛一聚。
那使者姓吳名德,本是京中一名小吏,通過溜須拍馬得到了中護軍劉籍的信任,舉薦給何洋。他又極盡阿諛奉承之能,逐漸取得何洋的好感,成為了親信。這次何洋借室韋戎狄叛亂之際,乘機將王睿除去,其中一個關鍵就是要將王睿與部隊分開。所以何洋特地請了金令箭,但凡持有這金令箭者,不但在周國可以暢通無阻,便是在外邦隻要遇到本國人,也可以命令他們做所需要的任何事情。在這人選方麵,何洋還猶豫不決,吳德得知此消息,自認為是個天賜良機,便主動請纓充任使者。何洋也沒有細察,便將此重任委托給他。